9月，有些伤感，一叶知秋，一导演一背影，一世纪一故事。上海导演桑弧告别了我们，带着他前卫的人文思想、独特的喜剧风格、厚重的文学关怀和那些丰富的影像与我们作别。今年早些时候，我们还曾经想过要采访这位代表着中国人文电影最高成就的导演，并为中国电影百年之路作注，然而当时就因为他的健康原因作罢了，因此当得知他离开的消息后，心头震动，无限遗憾。之后我们继续访问了一些热爱电影的朋友并谈到了这位老者，希望留下些什么。
桑弧是一位生在上海，长在上海的导演，他是属于这个城市的观察者，很细致的观察这个城市的细节，并把他们收集起来，运用拼接、剪辑和放大等创作手法复原出属于这个城市气质的影像。穿过旧上海细细秘密的弄堂，在石库门的红墙后面，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露出来，斑斑驳驳的，细碎却美丽。他一直想要做的，无论是喜剧、悲剧都把属于上海的前卫、人文、生活、故事包装得如同小资文字般精细可人。这是和张爱玲一摸一样的视角，可以说她们两人的几次合作都制造经典，正是基于这样的通性。他们可能一起出入于上海的街头巷尾，搜索感动，记录故事并使用一种微观的方式理解，其本身也构成城市的一部分。她们都是不想要打扰别人的人，他们穿行在城市里，捕捉到什么就成了什么，丝毫没有刻意加工的成分。这不同于乡村的蛮语，也不是历史的解读，就是故事，是心情，是感觉，是体验，是属于独立的城市个体意见。
一位爱好者带来了电影《不了情》当年的电影说明，我们已经能窥见这部电影的梗概。这也是当年蜚声海内外的张爱玲的处女剧本。
这部电影描写了一位企业家的婚外情，在他与女教师之间因为种种巧合与误会相爱后，对于双方都面临抉择；最终女教师选择的离去，结果悲伤却隽永，毕竟在那个时代的“婚外情”题材就已经相当出挑了，最终女教师平静的选择反映了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以及女性相互理解尊重的主题。婚姻与爱情的争夺即便到了现代依然是主流题材，这部桑弧导演的处女作已经开始投射了他的视角。相比之下稍晚些的《哀乐中年》则是桑弧一生最重要的代表作，不久前还在央视电影频道播放过，由他本人编剧并导演，对于中老年人“黄昏情怀”的关注早在那个时代就已经出现。重要的是整部电影，用耐心细腻的笔触去描绘这样的爱情，并用勇敢无比的方式去诀别过去的思维———老人与儿子之间的矛盾最终用了几乎决裂的方式道别，将“养儿防老”彻底击倒，而人到中年后重获爱情再度创业的勇气又重新诠释了新都市的形象。隐去时代背景，诉说一段简单的故事，甚至这个故事可以随便搬迁到现代城市的某一天。在这些几乎可以代表他前半生的作品中，他运用的也是观察者的视角，把镜头锁定在人物上，平视地去观望他们所走的道路，精确地计量每一个镜头在整部电影中的位置，制造不同的悲喜，回过来碾过去地把城市人心揉搓，褶皱成一团模糊的纸张。即便他后来去作一些名著改编，也始终没有摆脱这种观察的态度，把自己的看见交代给银幕，已经足够。毕竟人间本来就是故事，单单看见的早已足够。与同时代的蔡楚生和孙瑜相比，桑弧似乎缺少激烈，也不够浪漫，但他独享一份实在，他在近乎于“自然主义”的生活图景中刻画了一个特定阶级的无奈和仓惶。
上海是一座超前的城市，从近代开始，它领中国风气之先，始终制造着超越时代的东西。这种制造是不张扬却持久的，以至于很多年之后再看桑弧的旧电影，都丝毫没有觉得落伍，感动依旧。当时，桑弧置身在时势变迁的过程里，却俯首于情感分合、家庭摩擦、亲友关系的世俗纠纷之上，以揶揄的态度对之进行悲喜交集的解说。他的作品浅显而生动，虽缺乏大历史的深度但有着人生的质感，尽管只是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却也力透纸背地表达了活着的幸与不幸。巧妙避重就轻，情趣尽藏在文中。即便是喜剧，桑弧的喜剧不夸张，没有无厘头的对白和打闹，从生活中的误会来制造矛盾，从始至终保持了观察者的气质，把电影用密密的小字写出来，或者让人发笑。
几天前，张爱玲和桑弧的杰作《太太万岁》被改编成话剧上演。张爱玲和桑弧都同样在9月这样有些伤感的日子先后与我们道别了，但是他们独自观察城市的方式却依然活着，背影全然是一个上海小市民的喜怒哀乐，时间却拉长到几乎一个世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