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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方老,最近在做什么?
方成:两件事,在写书,在画插图,不久前刚画完了两个人的作品插图,一本是李国文的,一本是侯军的。侯军的散文写得非常好,有一篇我想推荐给人改编成影视剧本。这两本书我都给画了四十多幅图,有的画面构思很容易,一挥而就,有的就要琢磨半天。写作呢,主要是在写一些关于幽默的理论研究文字,前段时间刚出的那本书名就叫《这就是幽默》。
记者:您画了一辈子漫画,到底这幽默是什么东西?
方成:幽默来源于生活中的语言,而不是如字典上所说的是一种修辞方式。而幽默与文明的进化又不是成正比的,比如说“我散步去”,那多平淡呀,“我压马路呢”那就形象多了,一个学生说自己没考好,他会说“烤(考)糊了”,像“气(妻)管炎(严)”这更是人尽皆知的幽默经典,当然,我今儿这不算,我是真的气管炎啦!文明的语言方式往往与幽默越来越远,比如说“撒尿去”,文明用语就得说“上洗手间”,哈。
记者:丁聪、华君武等人亦是漫画名家了,相比较来说,您自己认为方成漫画的特点是什么?
方成:我比较讲究幽默吧。如果从我真正靠画漫画吃饭算起,我画了有58年了,从最初画画儿算,那得是上学时为“一二·九”运动画宣传画算起,那是1935年,就更早了。我作品一直的特点就是比较幽默。
记者:中国当代的漫画家您最欣赏或佩服谁?
方成:是廖冰兄,因为他的人品,他为人非常正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人,我最佩服他。他89岁了,住在广州,我去南方会专程看他去,看完就走。
记者:那有没有个大致的统计,至今共画过多少张漫画了?
方成:这可是个难题。几千张?上万幅?这不好算。我就记得“文革”刚结束那会儿,一口气就画了好几百幅,因为有太多想法要表达,好多话想通过画画说出来,当时的那些作品也是我最满意的。
记者:您的创作大致能分哪几个阶段?
方成:可以说分三个阶段:解放前,也是我的创作初期,当时受英、法、美等西方国家的漫画影响比较大,因为我上大学学的是化学,没受过正规的绘画教育,就照人家的画,主要用钢笔和碳笔;解放后,用毛笔画在宣纸上,开始创作新闻漫画;改革开放后,从内容上改为画国内问题的讽刺画,当时听了邓小平讲话,不怕划“右派”了,就用这种结合国画的形式画漫画。
朱德庸的漫画书我都买回来看
记者:你看过台湾朱德庸、蔡志忠等人的漫画吗?
方成:他们都是很好的漫画家,朱德庸的漫画书我都买回来看,非常好。我和他通过电话,没见过面。
记者:内地的漫画相比较于港台还是有一种死板的感觉,您怎么看?
方成:他们画的那种都市题材的幽默连环画咱们这边就不太容易成功,为什么?身份啊,你以一个内地画家的身份画本《涩女郎》试试,一定会有人跳出来骂,说“女人都这样吗?”虽说这是一个言论自由的时代,是一个开放的社会了,可保守思想还是存在的,艺术家的创作自由还是相对的。
记者:您怎么看当今国内的漫画创作状况呢?
方成:我不乐观。漫画作者少了,好的作品就更少了。
记者:什么原因?
方成:漫画作品的稿费太低了,一个人在国内不可能做专职的漫画作者,因为他养不活自己。就拿我来说,我的漫画能卖多少钱?人家给我的最高的稿费是150元,你这儿费了好大劲构思了画了,就值150块,两个人一顿饭就吃掉了,你可能为这一幅画花上一个月时间?那非得饿死。而好多漫画新人连这150块钱的标准都达不到,你让他当专业漫画家?他这么低的收入,又没有个单位养活,住哪儿?当流浪艺术家?
很奇怪的一个现象就是,经济发展了,漫画作者的稿费水平反而降低了:上世纪50年代吧,我画一幅漫画的收入是20元,而当时一份早点的价钱是8毛钱!“文革”后我去日本参加一个学术交流活动,一个日本画家问我稿费收入,我当时是15元的标准,他画一幅则有500至700美元的稿费,他很得意,我就又告诉他,我一个月的房租是5块钱,他一下子就泄了气,那你说我该怎么说?不能太为中国丢人啊。
漫画这一行真是不容乐观
记者:那有没有什么改变的措施可行?
方成:国外有一个组织叫“辛迪加”,就像一个漫画代理组织,他们为一些漫画家的作品发“通稿”,全球都可以用,每用一幅给作者200美元。他们曾经想让我加入,我拒绝了,因为手头事情太多,没有精力给他们按要求供稿。我就想为什么国内不成立这样一个组织?
记者:国内漫画这种不景气的现象与大的文化背景也有关系。
方成:对啊,你打开电视看看,全都是唱歌的演电视剧的,电视这种娱乐方式把多元的文化都单一化了,过去那些说快板儿的说相声的唱地方戏的,哪儿还有多少上电视的机会?这又反过来影响那些看似是小众的从业者,比如说相声的,过去侯宝林和马三立两人都会说的段子就一百多个,从师傅那儿学来又边说边改进,自然成了相声大家,现在的相声演员呢,那天我看了东城区一个相声晚会,我问几个相声演员会多少老段子,他说会四五个,这就缺少了积累、挖掘这门学问的素材。
就像相声一样,漫画也缺乏这样一个钻研的好背景,真是不容乐观,随它去吧,什么事情发生都有它的道理。
我最盼望画漫画的人多点
记者:您的子女中有从事绘画这一行的吗?
方成:我三个孩子中有一个是画画的,我儿子小刚(音)画,他画卡通作品,有漫画特点,他能画的我画不了,我画的他也不能比,各有所长。
记者:听说您把300多幅作品都捐献给了老家广东中山?
方成:是,那是那些作品最适合放的地方,要不你说放哪儿?在家里?哪挂得下这么多?300幅里有200多件都是我的藏品,有98件是我自己的画作,放在家里太可惜了,在博物馆里可以供所有人看。
记者:您86岁了,气色还那么好,有什么健康秘诀?
方成:乐观,这可能和我的工作性质有关,创造性的生活才有乐趣。中国的知识分子寿命偏低于正常人群,我的老伴陈今言就是在“文革”中被整死的,我相对来说要乐观些。
记者:每天的生活是怎样的?
方成:早上5点起床,去楼下锻炼身体,7点钟左右回来吃早饭,然后一天都写字画画。
记者:以往您骑自行车到处跑,还骑吗?
方成:骑车。谁想当老头啊,我不是老头。
记者:那您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方成:愿望?我最盼望画漫画的人多点,因为稿费低,许多人都去画卡通了。既然稿费的问题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就指望人们的自我爱好吧。
采访手记
乐观是他的秘密武器
12月2日是个大雾天。一大早,我和摄影记者孙京龙就行进在通往小庄人民日报社的路上。那天我们要采访86岁的著名漫画家方成。那天是我的生日。
一年来,孙的那辆白色吉普车为我们的“对话”版面立下了真正的汗马功劳,几乎每个周末,它都和我们一起在路上:在暴雪之夜,它曾载着我们去望京采访虹影,烈日炎炎的夏日,它陪我们摸索着寻找郊野中那闻名遐迩的黄永玉“庄园”……有一天开玩笑,我说它真像唐三藏的白龙马,沉默,却似乎有了忠诚的灵性。
早就想和方成对话,却苦于没有机会。11月22日在深圳闭幕的文化博览会上,中国水墨漫画展成了一个亮点,从北京飞抵出席现场的方成老人又为热闹的展厅加了一把火,无论男女长幼都追星族般围着他合影,老人挺着硬朗的腰板,笑眯眯地一一满足。要知道水墨漫画的发明人正是方成,早在“文革”结束,感受到文艺的春天已经来临的他一改过去用钢笔和碳笔画漫画的方式,开创了用中国传统的毛笔和宣纸实现政治讽刺与幽默功能的先河。
虽说那几天我一直与他同住在宾馆的一层,也约了要去拜访,却没能如愿。直到第三天他要离开深圳回中山老家省亲了,才在西餐厅再次见到正慢悠悠一个人吸烟的方老,又约好回京见。
方成不愧是漫画家,生活中的他更是个幽默大师。他曾写“自传”:
方成,不知何许人也。原籍广东省中山县,但生在北京,说一口北京话。自谓姓方,但其父其子都是姓孙的。非学画者,而以画为业。乃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但宣读论文是在中国化学会。终身从事政治讽刺画,但因不关心政治屡受批评。
从深圳回京后,方老感冒了,打电话给他时才知他一直在打点滴。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他却说没事随时可以去。怕太早过去不便,就问他几点起床,他干脆地答:5点!
在单元门口,正好碰到打点滴回来的方老,仍是大框眼镜,仍是挺直的腰板和乐观的笑容。打开家门,一室整洁明亮,那早年拥挤的“多功能厅”已换成了这套大房子,他笑着说,“现在好了,我都住五星级了,绝对是五星级呀!”调侃之际又透着自足。
就在方老不时的咳嗽声中,在放在茶几上的那一大碗中药袅袅的热气中,我们聊了起来,与其说是采访,不如说是拉家常更准确。
一个半小时很快过去。参观了他的书房,合影时告诉他那天是我生日,他有些吃惊,立即笑着说祝贺,还没反应过来,老人突然一下拥抱住我,边说生日快乐边在额头印上了一个祝福的亲吻。大家都笑了。
我们该走了,老人站在客厅的门框旁,露出半张脸,静静地看着我们换鞋,似自言自语道:随时来。那一瞬间,突然有些不舍:像我们一样,在这个北京的冬夜,他也会孤独吗?后来又想,他是有秘密武器的啊,那就是跟随了他一生的乐观。李冰
信报记者李冰/文 孙京龙/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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