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饶颖的公开撤诉，饶赵案已经步入尾声，公开曝光过年半的饶赵纠纷剧将要落下帷幕。作为最早接触饶颖并掌握证据的记者，在尘沙俱下之后，心里的憋闷多过口中的唏嘘。《外滩画报》约我对她做一个专访，却不是作为整件事的结案陈词，而是去寻找这件官司的本质，痛定思痛地去辨证这个男权社会中女性如何在人格、经济等层面上独立自在的无解之题。编辑在电话里说，以往所有关于饶颖的媒体报道都是将之覆压于赵忠祥的影子下面，希望这次采访能够将这个影子撤去，问她的童年、她的爱情观、她的理想……即将她作为一个
独立的女人予以呈现。而这个访谈举步维艰，很多问题她保持沉默或表示忘记，而当我只能从问题内容与提问方式中将那个影子隐去时，她却一次次倔强地将这个影子披在身上。她说：“我现在还在一个战场上，一无所有，而且明天还要打仗——虽然战争已经处于尾声。”她身上燃着的复仇火焰与我两年前第一次接触她时一样炙烈，她的仇人究竟是谁？是那个嗓音慈祥的央视主持人，还是他或她之上、之前、之左右，这整个世界的价值传统与性别分层？我问她：“若将你和赵忠祥的身份打个颠倒，性别还保持本来，那你还会不会觉得自己是被侮辱与损害的一方？”一直很激动的她猛然语塞。这种以突然的不语来遮掩的愕然与不明，或才是她与赵忠祥这场闹剧中至为本质的表情，才是可以令诸多看热闹的人回过神来，去审他与自省之所在。
外滩特约记者 于飞 柳志卿／发自北京
出身、工作与生活观
八十年代中期，饶颖在西北某医专毕业后顺利地参加了工作，她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名整形医生，饶颖自称在当地颇有名气，刚毕业那几年事业发展一帆风顺。在谈话的过程中，饶颖数次提到她喜欢哲学，并在2000年初在北京大学进修哲学。在刚来北京的几年，饶颖的家庭生活可以说平稳而又朴实。如今的她谈起过去虽然小心翼翼，但是掩饰不住当初在北京顺水顺风的得意。在2000年的时候，饶颖就开始谋划自己的诊所。在行业中出类拔萃曾经是饶颖的理想，但是婚外情的公开曝光令其人生道路彻底改变。谈到今天的处境时，虽然她很无奈和愤怒，但她说自己的斗志仍然顽强。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出生在哪？童年生活幸福吗？
饶颖(以下简称饶)：我是1965年出生在乌鲁木齐，祖籍四川，军人家庭。我爸妈都是军人，教育很严格，出生后不久我爸爸就下放到陕西的边远农村，我的童年都在那边度过，父亲被打成右派，我妈出身地主家庭，成分不好使那段时间我们一家的生活很动荡，家里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尤其是父亲被叫去问话的时候，我们家都很紧张。我都记不起来了。童年生活对我来说是一团阴影，对我的性格造成了负面影响。
记：请谈一下你大学前后的生活。
饶：那时候我还没开悟，就稀里糊涂地毕业了。 毕业后收入不错，那时候每天都是病人，每天都加班加点，很忙，过得很充实。
记：你那时候有什么理想？
饶：挺模糊的，就是想在这个行业出类拔萃。
记：你什么时候来北京发展，为什么？
饶：在西北的那个小城市呆了一段时间后，就恋爱组建了家庭，我爱人在北京，后来我就来了北京，大概是在90年代初的时候吧。
记：来北京后你的发展顺利吗？
饶：我是那种撂在戈壁滩上都能活下来的人。刚开始几年，因为我的医术很不错，工作也不错，当时我的工资挺高的，每月收入有2000元，先在一个医院干了一段时间，后来去了某国家机关单位，1996年就去了央视，认识了赵忠祥。2001年离了婚，现在你也知道我没有收入，也没有工作。
记：如你所说，你在当时应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了。
饶：当然，我给七个部长看过病，我服务的对象没有一个差的，都是处长、局长，我有一个摸脉的绝活，我一摸脉就知道他什么病。当时接我的车都是宝马、奔驰，坐个普桑他们都要跟我说：“对不起，今天用桑塔纳送你。”
记：你在北京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饶：谈不上最大困难，要说也是此事曝光之后的各种辱骂，包括我到一些机关单位申诉时遭到的辱骂歧视。还有就是户籍歧视。因为在北京行医，需要北京户籍，我没有。事情曝光后，我曾在北京一家医院上班一段时间，一家报纸把我登出来了，尽管院长很喜欢我，也只能让我走人。
记：听说你在2000年开始在三个大学进修上学？
饶：对，2000年开始在北大进修哲学，在首都经贸大学学企业管理，北京中医药大学学中医。
记：怎么想去上学，那时候你已经30多了。
饶：当时我想自己搞一个诊所，所以学了企业管理还有中医。
记：你哪来那么多学费？
饶：自己的积蓄，老赵也给了1万多吧。
记：你从当时的社会地位到现在婚外情公开曝光之后，频频受到歧视，后悔吗？
饶：的确受到很大伤害，现在落了一个没人要的地步，还要受到辱骂。连工作都找不着，吃饭都成问题。那些单位一听说饶颖来找工作，哪还敢要？有的还说饶颖你要是改个名字，还可以考虑。
记：你的生活理念是什么？
饶：公正。对民工和部长看病都一样，不是因为他是民工我就敷衍了事。还有守时，我跟别人约好的时间，我一般会提早到，万一迟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说：“对不起，我迟到了多少分钟。”如果对方晚了，我也要指责他迟到。
记：你认为自己的性格怎样？
饶：执着，我对每件事都很执着。老赵开始没看出来，后来他看出来，他说我是一个极其负责任，极其能吃苦的人。譬如当年我坚持要上三份学。另外，我的生活态度一直很积极，对未来始终充满信心。
记：你生于60年代的西北，相对而言应该很传统。
饶：我是很传统，但同时是个另类。
记：你的另类在哪里？
饶：因为我对有些人的看法与多数人不一样，比如说对于一些达官贵人，我就不会去想怎么去巴结拍马屁。
记：那又保守在哪里？
饶：包括老赵，我前后只经历过两个男人！最多再加上以前谈过一个对象，总共三个。
记：假如撤诉成功，你会不再提这件事情了吗？
饶：我是迫不得已撤诉，撤诉成功，这事也没完，肯定还有后遗症。
婚姻、爱情与家庭观
饶颖对于自己的离婚一直不避讳，但对于前夫和从前的家庭生活基本不愿提起。2001年饶颖和丈夫离婚，饶颖称自己房子、财产都没要，离婚的原因是因为其丈夫发现了她的婚外情，饶颖这样形容这段感情，“好聚好散”。关于男女感情，饶颖喜欢用一个模糊的词：缘分。她说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能体会到婚姻生活就像一个圈——不甘平淡生活的她对这个圈是否感到乏味，而在名人光环的感召下发生婚外情是否也成为了一种必然？当她谈到自己13岁的儿子时，显露出身为一位母亲的自豪感，她称赞自己的儿子优秀，并且从口袋里掏出一篇儿子写的作文给记者看。
记：那离婚你后悔吗？
饶：(沉默)
记：你以前的家庭和睦吗？
饶：还是比较和睦。
记：与你前夫恋爱和结婚时那种甜蜜的感觉有吗，还记得吗？
饶：我不记得了，我已经用伽玛刀把神经阻断了，我现在已经不想这些了。
记：人不能活在记忆中，但必须要有美好的回忆。
饶：那样的话人就活得很痛苦。
记：有美好的回忆就很痛苦？
饶：好也好，不好也好，昨天都过去了，我只看着明天。我已经走到现在了，我不能放弃啊。
记：你的爱情观是怎样的？
饶：有缘了就在一起呗。
记：这是一种有责任感的观念吗？
饶：我觉得我有。我还是比较倾向于追求个人幸福。其实老赵还是一个蛮有魅力和感染力的人，但是他很不负责任，很卑鄙。为了他的名声问题，他居然可以说不认识我，这就是他最卑鄙的一面。
记：你自己需要负什么责任吗？
饶：当然！我对不起我的孩子，对不起我的丈夫，对不起我的家人，我也对不起老赵的妻子和孩子，但是我没有对不起老赵，是老赵对不起我。
记：那你的婚姻观是怎样的？
饶：婚姻与爱情不同，婚姻首先要有责任感。履行这个家庭的职责，维护家庭的稳定。家庭是社会的一个基本组成部门，如果家庭不稳定会给社会造成隐患。
记：你觉得自己尽了婚姻的责任？
饶：怎么说，用一个量化的概念来说。我在我的婚姻上尽了6.5成的责任。
记：还有3.5成的责任呢？
饶：那就是我的婚外情。
记：大家一般认为：男女发生性关系，女方就吃了亏，你怎么看？
饶：我认为不是，如果女方和男方是自愿发生性关系的，双方就是平等的。如果男方是采用欺骗、暴力这样的手段，那就是不平等的。我刚开始和老赵是不自愿的，但他欺骗的手段蛊惑了我。
记：然后从不自愿到自愿？
饶：对，从不自愿到自愿。
记：你儿子也在北京吗？
饶：在，跟着他父亲，我的前夫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一个不可多得的人。
记：你儿子知道你这些事吗？对他有什么影响？他恨你吗？
饶：我想他应该知道一点，但他从来不提。我跟他爸离婚，对他来说绝对是更大的打击。我想他不会恨我，最多有些情绪。我跟他的沟通没有问题，我认为自己已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媒体造就名人
不管在这个事件中到底有多少事真假难辨，有一个事实是饶颖成为了一个名女人。而把饶颖造就成这样一个“名人”的就是媒体，也可以说是娱乐记者，饶颖称“娱乐记者是伟大的，因为他们敢说”，确实，当娱乐记者把录音带、同性恋、精斑等饶颖提供的这些猛料毫不忌讳地抖露出来之后，把“饶温斯基”寻求公正的事件逐渐演变成为一个娱乐事件，一个媒体的狂欢派对。
记：不管现在结局如何，有一个事实是你成为了名女人……
饶：什么？我成为了一个名人？成为了一个臭人吧。名人的素质都很低，像老赵，说话很狂，自以为了不起，他不翻船才怪，这个年代没有谁了不起。我觉得最了不起的是民工们，他们给这个市场带来了活力，带来了进步。
记：不是有人找你写书了吗，这就是名气。
饶：我是打算写书，我还会用老赵的原名写。我请教过法学专家，用他的照片侵权，用他的名字不侵权。
记：整个事件发展到现在，媒体、公众及执法机构在此中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谁的角色更重要？
饶：当然是媒体，媒体推进了整个事件的发展，起到了监督的作用。特别是娱乐记者，他们是伟大的，法制记者不敢说的，娱乐记者敢说。我特别感谢媒体，在这件事了结之后，我要发一封公开信，感谢全国媒体的支持。虽然某些记者的不实报道伤害了我，但我能理解他们。回忆就很痛苦？
一年以前的事
于飞／文
是该盘点的时候了，热闹了7个月。自从我今年4月23日报道出来开始，一场江湖的纷争爆发开来，直至今日。在这场纷乱的斗争中，暗器与证据齐飞，口水溅长天一色。7年恩怨，如今未了而了。虽然官司上没有结果，但至少在公众的眼里，赵忠祥已经被推上了道德的法庭，接受审判。
在撤诉前，饶颖通过电话问我：“老赵身体还好吗？我在电视上看到他瘦了……算了吧，我更是。”我默然。我记起大概两年前的12月，饶颖打电话到报社，向我报料，说她要公布她与著名主持人赵忠祥之间长达7年的婚外情，我当时的反应是跟所有最初看到这篇报道的读者一样，目瞪口呆——尽管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明星与名人的，不过因为赵老师植入心底的淳淳长者形象……
为了求证这一事件，我约见了饶女士。在听完她的陈述与带来的录音带后，我已信了一大半。但当她在去中央电视台送录音材料时，我还是跟去了——此举不无监视之意，我想，她敢骗我，但是理应不敢在中央电视台纪检组的人面前说谎。
从2002年底到2003年初，在跟她反复的见面当中，我一步步地在做着报道的准备工作：采访录音，复制对话磁带，对饶女士的话进行求证，去她所工作过的医院调查，向律师做法律咨询……在一切情况开始明朗的2003年3月，这事又因故此搁置下来。直到海淀区人民法院2003年11月作出裁定，报道这一新闻再次提上我的日程。在经过对派出所、海淀公安局、海淀法院的采访之后，我当时就职的上海某报社决定将这个事情做开来，用40个版，加印20万份。报社还为饶女士请好了医生与法律顾问，万事俱备之时，在临订机票之前，饶颖又决定不去上海了。
……
此时此刻，尽管从法律判决到媒体报道上，皆未将这场纠纷的事实澄清。但我仅代表自己——也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样——无论作出怎样的道德判断，但相信饶颖所说的基本属实。我以前报道过杨钰莹和刘晓庆两个大案子，而人们知道杨钰莹说谎以后还在听她的歌，刘晓庆坐牢以后照样有人看她的电视剧，赵忠祥也依然主持着动物世界。名人也是人，能做很高尚的事，也能做极卑劣的事，但多数时候跟一切人一样，滚爬在俗世里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