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尾,本报记者于三天内采访了几乎所有与达明息息相关者,包括命名者俞琤,形象设计张叔平,进念期间的合作者林奕华、迈克、何秀萍,达明词人陈少琪、潘源良、周耀辉,监制陈永明,人山人海成员,和刘以达合作多部电影的周星驰、曾深度参与达明演唱会的雷有晖(太极乐队)、达明新歌作者黄伟文,及采访达明次数、字数最多的香港资深乐评人袁智聪等,从不同角度勾勒出达明成长的点点滴滴。不过我们深知,成长是一个体验的过程,并非文字所能负载及表达,只能尽力……
俞琤:
爱才如己 照单全收
俞琤,香港商业电台副主席,叱咤香港广播界数十年。她是“达明一派”的命名者,更是这支乐队浮出水面的引路人。作为达明辉煌传奇的缔造者之一,俞琤本身也是一个传奇,其影响力从广播界覆盖到流行乐坛。1993年十大劲歌金曲颁奖,她金口一开,张学友自此就拥有了新一代“歌神”封号,俨然凌驾于其他三大天王之上。
多年不曾接受专访的俞琤,这次破例请记者上她办公室倾谈“达明二十年”。黑衣短发,干净利落,惜语如金。最后我们请她写一句给达明的话。已很少使用钢笔的她,为了1个字,反反覆覆写满了两张纸,直到稍为满意为止。访谈结束后,她开心地坐上一张办公桌面,任凭我们的摄影记者拍照,才发现原来这位翻云覆雨的权威人物,也有孩子般灿烂的笑。
刘以达和黄耀明的缘分,起源于一个报纸广告,而他们的名字“达明一派”,却是俞琤所起。
“当初为他们取名‘达明一派’,其实是一种期望吧,亦是祝愿,希望他们可以自成一派。当时我在幕前是很活跃的,与宝丽金的高层有许多的接触、切磋,大家也很有默契,(听完Demo后)我就推荐了他们给宝丽金。我想他们是很信任我的,因为我不会随便推介,于是之后就成事了。”
“后来又找到了张叔平帮忙。1984年的张叔平已是光芒四射的大师了,我们是好朋友,这两位年轻人的包装设计当然求助于他。虽然我觉得耀明其实是一个很有包装触觉的人,但与叔平相比,当时的他毫无疑问只是个学生。”
“当时商业电台,尤其是2台的“叱咤903”一直给予了达明最大的支持,当然,也包括对其他愿意创新、有野心去探索音乐的人或事物的支持。无论我自己还是电台,都是一直很高兴地关注着他们的茁壮成长。”
许多香港流行音乐研究者总把达明解散的1990年列为乐队潮终结的年代,当时为什么会出现乐队潮?又因何终结?而唱片业为何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一路走下坡呢?
“当时(80年代中期)的香港可说是什么都可能发生的。那时大家都很兴致勃勃,乐队是其中的一个潮流。除了达明,也有好多其他的好乐队,比如Beyond,尤其是家驹,我觉得他是香港出产过的最好的歌手。”
“后来唱片销量越来越低的原因是很多方面的,当时的科技潮流正在经历一个大时代的发展,但唱片业没有掌握好契机,这是主要的原因。而且不单指香港,而是全世界。”
那么达明又为何能在芸芸乐队中脱颖而出达至成功呢?俞琤用肯定的语气给出了最一针见血的答案。
“我觉得达明的成功源于他们的态度。其实我想,在我的经验里,绝大部分成功人士,包括达明,他们的秘诀,或者说成功的理由都是基于态度,比如他们的视野、价值观,他们对更好、对进步的不断追求等等。而达明这个群体有一点是共通的:他们会重视自己的每一件出品、作品;或者说,他们非常珍惜自己的羽毛,重视自己每一次的创作过程。这就是态度。”
“譬如《今天应该很高兴》这首歌就有一定的代表性。达明一派,和其他所有流行音乐的演出者乐队一样,应该去关心时事和世界的走向。这首歌是很有时间性的。我觉得这同样代表了他们的一种态度。”
“对达明歌曲,我只有四个字形容:照单全收;对达明一派的感觉也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爱才如己。”
最爱三首达明歌曲
《石头记》
《忘记他是她》
《今天应该很高兴》
张叔平:《忘记他是她》是在猪肉档拍的
香港电影大师、美术指导鼻祖张叔平,在刚过去的周六晚凭《2046》获得金马奖“最佳美术设计”。而他参与的《滚滚红尘》、《阿飞正传》、《东邪西毒》、《春光乍泄》等影片皆好评如潮、获奖无数。自言“不是很懂音乐”的他,却是达明一派形象指导,及他们绝大多数专辑封面的设计者。
我们约在铜锣湾一个雅致的茶馆做采访,整个下午似乎就我们一桌客人。只在某一时刻,王家卫匆匆冲进来,连墨镜也忘戴。这个恬静之地竟然隐藏着香港电影界的风雷震震,着实难得。
那么一开始时,张叔平是怎么样成为达明的形象设计的呢?
“记得当时俞琤打电话给我,说有两个学生想组乐队,她想了个名字叫做达明一派,让我去看怎么包装好。我去看了一下,黄耀明长头发,在当年歌手中非常少见,刘以达恰好又是短头发,蛮有意思的。而且我一向都认为气质模样不是打扮出来的,达明的歌又和一般的流行音乐不太一样,所以他们的形象和别的人不一样也很恰当。所以我就让黄耀明留着长头发,也让刘以达铲了一个平头。之后开始了第一张专辑。第一次见达明是在丽晶酒店的咖啡厅里,现在丽晶酒店已经改名了。”
那么达明一派的形象除了长头发和短头发,张叔平还给他们设计了什么呢?
“没有的,我很少事先做什么计划,是看到他们的形象以后才决定了长头发短头发,还有封面是黑白是侧面,都是当时才想的,很即兴的。服装方面也没要求,我叫他们自己带一堆过来,然后我来挑选一下就可以了。而且封面拍摄,只要姿势摆得好,什么衣服都不重要的。你看完封面以后,他们穿什么衣服是根本不会记得的。”
原来《我等着你回来》封面和俞琤有关系……
“那是在俞琤家里拍的。有一次在她家里吃饭,看到有一张椅子不错,可以借来用一下,之后就叫黄耀明和刘以达他们过来了。早晨开始拍,下午就拍完了。他们两个是很聪明的人,要他们摆什么样的姿势就摆什么样的姿势,要什么样的感觉就可以有什么样的感觉,不需要解释很多。后来加上电视机画面效果,就好了。”
除了拍封面,原来张叔平还帮达明拍过一支MV,《忘记他是她》。
“当时是在西环的一个老屋子里面拍的,拍着拍着发现楼下有一个猪肉档,我们问猪肉档的老板能不能进去拍,后来就进去拍了。这个MV花了一天左右,天黑就收工了。”
“我不是很懂音乐,给我一首歌听,我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可能要把音乐和视觉放在一起,才能有反应的。我觉得视觉的东西是很抽象的,很难具体地分析,所以我拍的很多MV都是拍前也不听音乐,等拍完了才把画面和音乐结合在一起来剪辑。”
最爱三首达明歌曲
《石头记》
《忘记他是她》
《十个救火的少年》
林奕华:
那时我们几乎每晚都在老鼠面档
我们找了很久,才从那无彩色、无牌匾、无人看守的家私店的二楼找到林奕华,虽然他正为明年1月在北京举行的舞台剧《半生缘》而忙碌,但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的采访要求。这位香港著名编剧、作家、舞台剧导演,曾为达明创作《命贱》、《世纪末颜色》、《石头记》等歌曲,也曾凭《红玫瑰白玫瑰》领取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而在采访之后,他还不停地为我们张罗并安排其他被采访者,无言感激。
林奕华和达明的缘分是怎样开始的呢?
“和明哥是在进念期间相识的,已快20年了。当时进念有一个地方,专门排练演出和放一些艺术电影,我是看门口的(笑)。黄耀明很喜欢看电影,于是就熟悉了。”
“有一天他跟我说希望可以通过参与剧场的演出,令自己的舞台表演在形式上更多样化一些,活泼一些。我就说既然如此我们一起排一个戏吧,于是就有了《石头记》。主题曲的词作我提议找一个我很欣赏的朋友填词,这个朋友就是迈克,所以《石头记》是迈克填了第一稿,我和郭启华修改了一下,但不是很多。当时大家还怕“兜兜转转”不好唱,但是我就坚持“兜兜转转”一定要保留,因为这首歌要有它文字上的特色。”
“《石头记》在进念的演出历史上也是一个里程碑,观众人数破纪录,也首开找流行歌手参与制作前卫艺术的先河,剧中也很强烈地表达了香港人对政治的一些看法,更显得它是一个社会事件多于一个艺术活动。”
那么林奕华和达明合作中最难忘的事是什么呢?
“在与达明相处的过程中,最难忘是《石头记》的合作。一来是当时大家都还年轻,好像石头未变玉一样,大家在一起磨啊磨啊的;二来,目睹一个成功的发生,那种喜悦与不可置信,会在你的脑海里停留很长很长的时间,留下非常深刻的记忆。”
“而明哥其实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上的伙伴,有一个阶段,大约是1987年到1990年,我们几乎每晚都在一起。在皇后戏院后面的小巷子里有个喝奶茶、吃公仔面的档,我们几乎每晚都在那里聊天聊通宵,无所不谈。因为那里老鼠很多,我们把它叫做老鼠面档,一直到1990年我去了英国。那时正好是达明的第一个演唱会,意义重大,明哥就出机票让我飞回来帮手做这个演唱会。”
“而在英国的时候,我曾经和明哥互通过很多信件。记得有一次,我刚看完《暴雨骄阳》,就在电影院前的路边电话亭打对方付费的电话给他,一聊就聊了几个小时。”
最爱三首达明歌曲
《十个救火的少年》
《半生缘》
《石头记》
迈克、何秀萍:
那个下午我“戆居居”烧信
和迈克约在早上11点,在我印象里没有任何——个艺人能在此时间起床,但他准时来到我们相约的车站--可见这位于香港电影界、音乐界涉猎甚深的作家,却与娱乐圈保持着健康的距离。而在他一再坚持下,我们从跑马地步行15分钟去利园会合何秀萍。
知道我要请每个被采访人写下一句给达明的话,迈克便从家里捎来一叠雪白的纸。他是否就是在这些没有线条规限的地盘里写下《石头记》的歌词,和《狐狸尾巴》、《性文本》、《书啊!书》等文集中的迤逦文字呢?引人遐思……
《石头记》是香港艺术团体“进念二十面体”的一部音乐剧,其同名主题曲也是让达明一派一举成名的经典。迈克和何秀萍,都曾参与《石头记》的创作……
迈克:“在填《石头记》的词以前,我从没填过词,但是我一直喜欢《红楼梦》,他们又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做,就说不如你填啦,于是我也就试着写写,而我那时又没做过这样的活,就这样很痛苦地做了一个星期左右,交了第一稿之后实在没时间修改,我就离开香港了。”
何秀萍:“我是老进念了,也是发起人之一,我和达明的缘分也是从《石头记》开始的。我帮达明写的第一首歌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写的歌词--《那个下午我在旧居烧信》,自此之后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此时迈克插嘴:“你知不知道,《那个下午我在旧居烧信》还有个另类的名字——《那个下午我“戆居居”烧信》”,引得众人大笑)
《那个下午我在旧居烧信》也是好多达明迷的私人钟爱,那么这首歌是怎样创作的呢?
何秀萍:“我以前住在很旧的楼房里面,香港战前的楼,前面有花园,后面有个天井。那时候我喜欢写些文字,喜欢和人家通信。当我囤积了一些信和一些不需要留的东西,就只有烧了它,因为扔掉就觉得私隐会暴露。那时候又不兴碎纸机,那就烧啦。有一个铁罐,专门拿来烧东西,我捧着铁罐到后院,风凉水冷,扔自己不要的纸去烧,就是这件事,激发我写出这样的故事……不过现在回看,其实是年纪小的时候一些伤春悲秋的感觉而已。”(迈克又插嘴:“我补充一句,何秀萍以前是一个文艺女青年,她写诗歌的,她的诗歌还得过奖。”)
那么迈克又是怎样创作他那些经典作品的呢?
迈克“填《爱煞》的时候,我只记得那是夜晚,漆黑一片,第二天要交了,逼着不可以不写了。他们说这个旋律是放在唱片封套后面的,是制造气氛用的,只有16个音,还告诉我这是一个反复,很考人啊,你说怎么用这16个字去填,然后16个字还可以反复?但是我也很开心,因为那是16个字而不是60个字(笑……)。”
达明20年了,还依然深获大众欢心,原因为何呢?
迈克:“达明之所以历久不衰,是因为他们给了一个很大的投射空间。不同的人投射在他们的歌上面,在他们的形象上面,所代表的东西上面,所以这么久还可以继续下去。说来难以相信,我从没看过任何一场达明一派的演唱会,所以今年我无论如何也要留在香港,看完才回法国。”
20年和达明一起成长的历程里,有什么事情是印象最深的?
何秀萍:“那时候林奕华、黄耀明他们喜欢去皇后戏院旁的老鼠面档,但我很少去,不过我和明哥一样很怕老鼠。每次有老鼠出现的时候,最快跳上桌子的,就是黄耀明,第二个是我。记得大约是在1988年,我们在东京旅行,我和他曾经被一个黑影吓到“哇”地一声跳到了餐厅的桌子上面,引来众人哄笑。”
迈克最爱三首达明歌曲
《你还爱我吗》
《今天应该很高兴》
《半生缘》
何秀萍最爱三首达明歌曲
《石头记》
《你还爱我吗》
《晚节不保》
周耀辉:我和明哥都是贪心的人
一封E-mail,换来将近两小时的长途电话,这个采访始料不及。定居荷兰的周耀辉,《忘记他是她》、《天问》、《皇后大盗》、《爱弥留》的创作者,他要到达明20周年演唱会前才赶回香港。于是我们隔着空气借着电流,开始聊达明,聊歌词,以及围绕其中的种种成长的故事……
“我和黄耀明在商台认识的。后来我托朋友问问能否帮达明写歌词,然后明哥就给了我一个Demo,就写了《爱在瘟疫蔓延时》,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
“《爱在瘟疫蔓延时》开始是写关于艾滋的。但我不想写单纯一个病,而想有更远的含义,所以这首歌其实是关于恐慌的——不敢接触,甚至不敢去爱。后期的《恐怖分子》也是类似这样的。
“我写给达明的歌,很少是一次通过的,黄耀明很少一次就接受我的歌词,因为大家都是贪心的人,都觉得可以更好。一首歌可以只有一层意思,但是我们总是贪心,总是想表达更多的东西——这个大概是我们为什么合作得那么好的原因之一。”
《忘记他是她》在歌词本里将“他”字去掉的,为何有这样有趣的设计呢?
“那是在铜锣湾的一个餐厅里面(后来周耀辉补充:那一个餐厅已经没有了,现在已经变成名店街了),我们聊得很开心,歌词刚刚写好,免不了说说可以怎么改一下,那首歌的歌词基本上就是玩一个他/她字。我是读西方文学的,但在英文里面我经常会把He和She说错的,鬼佬朋友听到就会笑了,你到底是在说谁呢,是他还是她?汉字里也有他/她之别,但读起来却是一样的,然后我们就想,不如不要在歌词里写了,看看大家听出什么来。”
“在《忘记他是她》之前,比较多人谈论的是《禁色》,但是《禁色》的出发点是:‘你们不要这样压迫我’,后来我们觉得可以用一个更加豁达的态度去唱一首关于爱情的歌曲,对于所谓的压迫和禁制,都可以不去计较那么多了,于是就有了《忘记他是她》。”
之后的《神经》大碟,周耀辉包办了大多数歌词创作,不久以后他却远赴荷兰了。
“我觉得与其说《神经》写的是政治,不如说是历史。对于个人的命运,或者对于整个文化的命运,都有话要说。因此,我觉得《神经》历史的感觉相比政治的感觉会更强一些。”
“很巧的是,每当我写完一张碟以后就会离开香港。《意难平》发表的时候,我身在伦敦,而《神经》发表的时候,我在雅加达,写《爱弥留》的时候,是我第一次很强烈地感觉要离开香港,那是一首告别的歌。”
“为什么要离开香港?简单地说,就是因为感情,觉得可以放下香港的东西,而来到阿姆斯特丹,希望可以继续一份感情。”
那在与达明合作过程中,有什么是最难忘的呢?
“我想,所有记起的都是难忘的,而难忘就没有所谓最难忘,从1988年起,我原来藏起了很多与达明的片段,尤其是与明哥。那是1989年春,明哥要到伦敦小住半年,《尽在今夜》歌词却要送到明哥手上,当时我家并无传真遑论上网,于是跑到地铁站交给一位朋友代转好了,我看着我的手稿与朋友转身混在人群当中,逐渐消失,那种流徙,那份寄托,我对他们无限眷恋,至今不忘……”
“《继续追寻》给我印象也很深,因为它是《突破时刻》周年庆的时候的主题曲,也是达明第一首上台演唱的歌。我们还一起表演过的,那样公开地傻傻地载歌载舞,是我成年后从来没有的经历,而且以后也再没有这样做过。”
原来,周耀辉和黄耀明还有一段渊源……
“我们在熟悉以后,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发现原来我们都很喜欢看电影,在中学的时候,我们都有同样的一个习惯,就是去新蒲岗丽宫戏院(现在已经没有了)看电影。那里经常放映一些已经不上映的电影,叫做二轮电影,所以票价很便宜,我们常常放学了就去……可能有许多年我们坐在同一个地方,而相互都没有察觉到对方。”
“其实有些东西是早就定了的,因为我们喜欢着差不多的东西,受着类似的文化的熏陶,所以后面才会有机会走到一起合作,然后成为好朋友,我想缘分可能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吧。”
最爱三首达明歌曲
《天问》
《天花乱坠》
《爱弥留》
潘源良:
达明有优美的旋律和题旨
穿过横街窄巷,我们才找到那家幽静的咖啡店,和独占一方的酷酷的潘源良。相对其他达明词人,潘源良与主流乐坛走得相当近,作品多且质量高,而他为达明写的《你还爱我吗》、《十个救火的少年》、《今天应该很高兴》、《四季交易会》等,一直都是达明迷们的心头好。作为香港作曲家及作词家协会理事的他,对流行乐坛有着独到的历史眼光,点燃香烟之后,话题也随之打开……
“我认识黄耀明已经超过20年了,他还不是达明一派的时候我已经认识他了。当时商业电台有一个节目叫《突破时刻》,我们就在那里认识了,大约是1980年的事情吧。通过黄耀明认识了刘以达,那时候他们开始有兴趣一起搞一些歌曲,于是我帮他们写了一首歌,也就是《继续追寻》,也是他们合作的第一首歌曲。”
对于达明一派,对于香港流行文化,在乐坛打滚超过20年的潘源良怎么看的呢?
“老实说,香港的流行文化其实真的很短暂的,怎么算也只有几十年历史。在早期的时候,可能也就是用一些粤曲的小调来填一些新的词就算是流行曲了,另外还有就是全盘地将外国歌曲改编成粤语歌曲来演唱,例如像披头士那些,这个是最早阶段的了。后来开始有些自己的创作,那些创作也是用英文来填词,例如泰迪罗宾和许冠杰早期那些。再后来,许冠杰开始创作粤语歌曲,就是另外一个阶段了。但是那个时候还是很受到一些传统的组建乐队方式的影响,没有这么电子化。而达明他们是非常喜欢英伦音乐的,于是开始在香港的流行音乐领域里引入了许多英伦音乐的电子成分。他们特别善于消化这些东西,然后转变成能够成为粤语流行歌曲的一些调子,黄耀明的声音又非常适合刘以达创作的作品,他本人在歌词、歌曲的题材方面也很有自己独特的想法。
原来,黄耀明也经常参与歌词创作。
“是的,他有参与的,也很有影响力。未必是他自己写或者创作其中某一句,可是他想的题材或者是他和别人谈的题材,也就令作词人写到一些以前未必写到过的东西,在歌词里放进了一些未必接触过的范例,另外达明的声音,也就是电子的声音配合黄耀明的唱法,使得一首歌的风格年轻而又优美。因为在这之前的流行曲,要不就通俗,要不就是愤怒。但是,达明就有了一种优美的旋律和优美的题旨,也就使得他们的歌曲非常特别,而这也正是许多年轻人心目中有一定吸引力的东西。
那么有没有一首歌是潘源良特别难忘的呢?
“其实我和达明写的所有歌曲我都觉得很难忘的,你一定要我去选,实在是很难选择的,因为我觉得和他们的合作是很愉快的,每一次都可以做到一些自己很喜欢、可以娱己娱人的歌。和他们合作的歌,全部我都挺喜欢的。”
“如果一定要挑出来,那么在给他们的作品里,《十个救火的少年》是我喜欢的之一,那首歌是比较少有的,其实香港乐坛很少有歌曲能给你这么多的篇幅去写一个这么长的故事,但这首歌做到了。”
最爱三首达明歌曲
《石头记》
《今天应该很高兴》
《十个救火的少年》
陈少琪:给达明写歌很容易
在接受我们采访后的第二天,陈少琪凭《香港地》获得CASH金帆奖“最佳作词”,再次受到专业肯定。作为最早与达明一派合作的人之一,他创作的《今夜星光灿烂》、《马路天使》、《禁色》等作品深入民心,可谓伴随达明一起成长,而在那占据香港的中环中心高层的办公室里,他却谦虚地表示自己不会写情歌……
达明最开始的三四张专辑里,陈少琪的作品都非常多,可说是奠定了达明以后发展的基础。其实他们怎么会认识,又为何合作得那么默契呢?
“最初是我看到报纸后,报名向刘以达学习电子音乐,学了几堂就没交学费了。后来就帮他写了一些歌。再后来我甚至和刘以达住在一起,早上起来头都未梳,就开始创作了,所以合作无间。”
与达明一起创作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难忘的事情呢?
“黄耀明与刘以达性格上的分别就在于:刘比较随意、即兴,他写歌也是这样,睡醒了就写,不刻意,很即兴;而耀明在创意上、概念上有比较多的考虑、想法。在歌词上,他会常“卒”(编者按:“卒”,广东话,磨的意思)我写的词。”
“我记得有一次为了写《溜冰滚族》,与黄耀明去了九龙湾德福的溜冰场,特意坐在那儿看溜冰少年,感受他们所想的、所做的,就像实地考察般,回来才写了这首歌。当时在想,某个程度上来说,这些少年会是这个世界的未来。我们想写他们的现在,但不会用评判性的字眼去形容他们,对或不对、好或坏都没有,就如同纪录片,文字的纪录片,把从他们的心态、角度看到的东西,活生生摆在歌里。不会用评判性的字眼,从来不。”
达明与主流歌手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的情歌数量不多,这也和填词人有莫大的关联,原来,那时陈少琪不会写情歌。
“其实当时的我很年轻,是不会写情歌的。我做过一个采访,他们说我当时的歌曲是很难写的,直至现在也仍是很深远的,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不同于现在的K歌或情歌。但对我来说,当时写那些歌其实是很容易的,因为非常坦白,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没有经过太多的考虑、计算,但要我写情歌,反而是很困难的,和其他人相反。”
陈少琪的达明词作内容涉及范围很广,原来来自于自身不断努力突破。
“我觉得到第三、四张唱片时,在歌词上(比以前)多了许多的角度,信心也比以前大,开始成熟、大胆,宽度也比以前广。头一两张唱片只是在讲述一群迷惘的都市少年,而到《神经》、《意难平》的时候,已经宽阔了很多,比如《诸神的黄昏》已是关于宗教的了。”
“又比如《禁色》。当时是用了最原始的触觉去创作的,而没有具体地解构如何去写。现在回看,觉得它是用了很“阔”的空间、字眼去表达了一种其实很“窄”的关系。这是蛮有趣的。它的字眼不会太平白,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让你去联想到具体的某种关系,似是而非的,但是却表达了许多东西。我当时设定的是两个人在一间房里,不敢出去,这间房就是他们的诺亚方舟,无论外面风吹雨打,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受伤害。”
最爱三首达明歌曲
《禁色》
《马路天使》
《今夜星光灿烂》
亚里安:达明歌曲主题是相当广阔的
据说“人山人海”里有许多成员是喝着达明奶汁长大的,我本将信将疑。但在见到亚里安,和他从包里拿出的一张张早已绝版的、让大多数死忠歌迷也汗颜的达明LP唱片,和种种珍贵历史资料之后,我不得不相信那是个事实。这位优秀的音乐人,果然是曾在达明旗帜下成长的一个。
亚里安也是乐评人,那他怎么看达明一派与香港乐坛的关系呢?
“在达明以前,香港主流乐坛还没有电子音乐的组合出现,这给了我们最大的一个震撼。以前听的流行曲都是谭咏麟等为代表的歌曲,当然他们的歌曲都有电子音乐的出现,但不是在组合中出现,而且我多年听的都是英国方面(如depeche mode)的音乐。突然在香港收音机中出现一首广东方言的电子歌曲,又有我喜爱的depeche mode的风格,自然就被它吸引了,它给我很醒神的感觉。”
原来亚里安也曾上过刘以达的BAND房。
“当时我会与一大帮朋友一起租用一些BAND房,在报纸上看到有一间位于北角商场里的,新的迷你型BAND房出租,后来才得知原来是刘以达与他的朋友一起搞的。最难忘的是一台键盘上的几个键是明显地给香烟弄得熔的,我们当时感觉好像太过分了吧,这样都可以租出去给人去玩?所以这一幕给我的印象特别深。”
在达明众多歌曲中亚里安偏爱哪几首呢?
“《石头记》是最震撼的也同时让他们成功了,喜欢英伦音乐的朋友一定会喜欢这张专辑。《意难平》是我最喜欢、感觉最出色的专辑,在作品中多了许多优雅的弦乐及慢歌,表现了浓郁的古典味道,《神经》也是我比较喜欢的一张。我最喜爱的他们的唱片前三位排列是:《意难平》、《神经》、《石头记》。在上世纪80年代末他们有一首歌《天问》是做得很有特色的,他们脱离了情歌的大路线。”
“早期的达明我喜欢《一个夏雨天》,那是英伦音乐般的十分清新的歌,做到了沙滩及户外意境的感觉,虽然它不是主打歌,但我依然是十分喜欢它。”
“达明的歌曲主题是相当广阔的,是生活的沉淀,也给了我人生的一些启示。歌曲也提到社会忽视的、不是完全被社会认同的人和事。新歌《寂寞的人有福了》也是朝这个方向推出的,他们关注到社会上不受认同的人。之前我有一个误解是广东话歌与电子音乐是截然不同的,当他们作品出来后给我一个启示就是原来东西方文化是可以互存的。”
最爱三首达明歌曲
《一个人在途上》
《一个夏雨天》
《爱在瘟疫蔓延时》
袁智聪:
艺术创作需要时停时发生
因为同是华语音乐传媒大奖评委,笔者和袁智聪曾有过许多Email联系,但一直无缘得见。这次为了达明,才令我有幸与他碰面。我们约在尖沙咀的HMV,趁他没到之前我问HMV售货员、以及门前一个报纸摊主,都说《MCB》早已卖光。怪不得老有人说,往往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但我看到干练的步速飞快的袁智聪之后,我深信这位《MCB》的主编和出版人,不会轻易让乐迷心目中的“音乐圣经”销声匿迹。让我们等待东山再起。
袁智聪跟达明是怎样结缘的呢?
“我第一次做达明的访问应该是1989年出《意难平》的时候,在此之后每逢他们有新的专辑我都会进行采访,不单是听他们的唱片而且是听他们讲解其中的音乐,一直维持着彼此间的接触。”
“刘以达一般在录音室里接受采访。因为刘以达的起居及录音都在那里,所以我经常有空时或者晚上12点以后没事就会上去,听一下他的新作品。他们那里像个公社一样,许多人都会聚在那里。”
在这么多次采访当中,有两次是袁智聪记忆最深刻的。
“对他们的每次采访都因为他们工作原因而断续进行,1996年达明重组的那一次采访更是分了三段进行,因为他们实在太忙了。第一部分是在TVB(无线电视台)集中后,由清水湾到九龙沿途的车上为他们做的访问。第二部分是送了刘以达到记者招待会后,在车上为黄耀明做了另一个访问,之后再到刘以达的录音室里为他做访问。第三部分是在电话中为黄耀明做的访问。”
“最长的一次是在黄耀明推出《越夜越美丽》的时候,当时在录音室安静的环境中,因为彼此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所以大家谈了3个多小时,当时真的谈得好舒服。”
达明分开会不会很可惜?
“不会,达明的出现是一个A+B的混合体,当他们个人发展时,A或许加的是CD,B加的是MN,可能会有不同的音乐产生。反而达明走在一起才有歌出来的,可能之间撞出的火花是越来越有限。一个组合维持了一段长时间后,分开各自寻找自我的感觉,在一定的时间后再次合作会有好一点的效果。达明长期地走在一起可能会有令人失望的东西产生,反观现在的短期合作可能有很大火花。艺术创作可能需要时停时发生,才使人会去懂得珍惜。”
“《MCB》的结束也是有类似原因,在顶峰结束,就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了。”
最爱三首达明歌曲
《模特儿》
《那个下午我在旧居烧信》
《尽在今夜》
本版采写:晴朗 本版摄影:姬东
图:
访谈结束后,俞琤开心地坐上一张办公桌面,露出孩子般灿烂的笑,任凭记者拍照。
张叔平约我们在铜锣湾一个幽静而雅致的茶馆做采访,感觉十分放松、舒服。
调皮的迈克给何秀萍看他刚刚拍的照片。
林奕华在“非常林奕华”办公室楼下的家私店留影。
周耀辉自选了一张照片并写下图片说明:9月尾在纽约住了两个星期,之前度过很艰难的一段日子,在纽约也就天天看书看河看天看人,连自己也有点不像自己,有相片为证。
潘源良点燃香烟之后,话题也随之打开……
踌躇满志的陈少琪在接受我们采访后的第二天,便凭《香港地》获得CASH金帆奖“最佳作词”。
亚里安自认是达明一派的死忠歌迷。
沉思之后,让我们期待《MCB》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