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会感悟篇

　嘿，撸瑟？我们幸福

　　2014年戛纳的海滩银幕，紧挨着电影宫。白天不放电影时，懒散躺满赤膊男女，荷尔蒙被阳光炙烤，兹兹冒着油光，好像下一秒就会有激情戏发生。到了晚上开放电影，海风轻抚白幕，光影交错，让这片沙滩突然变得好文艺——直到那个叫昆汀的家伙杀了回来。

　　在《低俗小说》拿下金棕榈后20年，昆汀在戛纳海滩银幕的纪念放映中登场，迎接他的是满沙坑信徒的山呼海啸。整个场面犹如音乐会，而昆汀表现得也足够像个摇滚巨星：面对那些斗胆举手承认还没看过《低俗小说》的影迷，昆汀娇嗔卖萌地责骂：“Loser~他妈的二十年，你们都干嘛去了？！”——念“Loser”的时候，一定要像昆汀那样，把元音拖长。

　　我一直以为你不正经，其实你痴心情真

　　要做个不落伍的影迷，《低俗小说》的确是写在入门手册第一页里的电影。时至今日，它完美的“环形结构”仍是提升观影水平的必修课：这种“完美”不仅体现在叙事结构上几个故事间莫比乌斯圈式的首尾相连，更体现在每个角色身份视角上的环形——凶狠的劫犯会变成被拯救者，黑社会的老大会惨遭爆菊，此时之牛逼和彼时之傻X，互为对照因果相连。

　　《低俗小说》结构精巧到了做作，观众看完却浑然不觉，昆汀靠的是所有角色貌似冗长实则幽默的叨逼叨。这一点，天才的昆汀像极了上帝，人物的宿命感是如此强烈，而大量填充其中的也正是无聊又有趣的垃圾时间。无论贵贱，人大概都差不太多，在荒诞喜感地尽情折腾中，悲壮无奈地迎来写就的命运。我对于《低俗小说》最大的好感正在于此，我一直以为你不够正经，最后发现你用足真心。

　　《美国队长2》萨缪尔杰克逊致敬“低俗”

　　有的时候说不清电影是对生活的提炼，还是生活是对电影的拙劣模仿。在《低俗小说》之前太多商业作品留下了刻板印象，我们执念枪战必然腥风血雨，却忘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拉屎才是大事情。我们笃信黑帮冷酷无情，却忘了他们也会怯懦迷茫迷信命运。面对一具尸体，是的，有的时候他们更担心的是惹了麻烦，我的老婆跟我要离婚。《低俗小说》几乎在每一个剧情拐角，都拐到了观众观影常识以外，却拐进了日常生活本身的荒谬性之中。

　　昆汀与传统好莱坞商业电影割席而坐，也与具有知识分子使命感的新浪潮前辈影人不同，米兰昆德拉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昆汀的解决方案是：“那我们直接从发笑开始吧”。

　　从昆汀的第一部电影《落水狗》开始，他的电影表象上不奢谈意义，台词影调充满了好奇、调皮和奇谈怪论，却将自己的三观正义凌然地埋伏在电影当中。有心人自然懂得，还记得萨缪尔-杰克逊在《低俗小说》念念不忘的那句圣经么，那句出自《以西结书》，说的是“正义人之路被自私和暴虐的人所包围”当如何。20年后，萨缪尔-杰克逊在《美国队长2》中扮演的神盾局局长假死时，印在墓碑上的墓志铭正是“The path of the righteous man”。

　　结语： 生活唯一的乐趣就是嘲笑生活

　　昆汀可能自己没想到，他一路不屑，踏着经典电影套路的尸体高歌猛进，却因嘲讽得如此认真讲究，最终让《低俗小说》成了经典电影的一员。昆汀用其后的作品反复强调：一本正经的和你谈人生太可笑，因为天地也以万物为刍狗，我们在探寻人生道理，而上帝并没按常理设计人类，生活唯一的乐趣就是嘲笑生活本身。

　　所以，让我们回到摇滚巨星昆汀在戛纳海滩的那句问话，“Loser，你这二十多年，都他妈干什么去了？”是为稻粱谋，还是为虚名累，是在寻找人生的意义，还是在找人生的乐子？看看《低俗小说》吧，它二十年前就给出了答案，人生和电影差不多：有意义不一定都有趣，但有趣的一定有意义。目前看，站在海滩上接受昆汀戏弄的影迷们，过得其实都还不错。

影史解读篇

　昆汀重新定义了什么叫电影制片

　　美国电影界有一种“二年级效应”理论，认为新导演的第二部作品往往会很成问题。历史上也有许多知名导演在首秀成名后，在自己的第二部作品上惨遭滑铁卢。因此当昆汀-塔伦蒂诺的第一部电影《落水狗》获得不错口碑之后，不少影评人都期待看他在第二部作品上的惨败。

　　当然我们现在都知道了，那些评论家们最终期待落空，因为《低俗小说》作为一部独立电影，赢得了票房上的巨大成功。以数十倍于成本的票房和全球一致的疯狂赞叹，把称得上是严格意义上的屌丝，昆汀-塔伦蒂诺送上了大师的宝座。这部电影即便在当年，也有点逆袭成功的感觉。最初在北美上映时，首周银屏数量远比不上同年的票房大作，然而到下线之时，《低俗小说》成功进入当年美国票房榜前十。

　　骂的人越多，影片影响力越大

　　二十年之后，这部电影的效应仍在延续，而塔伦蒂诺作为导演的声誉有增无减。《落水狗》让他暂露头角，而《低俗小说》奠定了他的江湖地位。每一年的戛纳电影节都有电影赢取金棕榈奖，但能像《低俗小说》这样历时二十年仍被影迷津津乐道的，恐怕是少之又少。

　　同年代的电影里，没有一部电影像《低俗小说》这样，对其他影视作品给出如此大量的致敬和引用，但同时又保留了自己独特的原创性，并且影响深远。塔伦蒂诺证明了自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伟大导演，他在自己的每一步作品中都展现了无与伦比的电影知识。

　　《低俗小说》成为了Miramax崛起的关键，也使其成为好莱坞的重要力量，因为这部电影的收益，Miramax可以支持更多的独立电影制作。不过在成功以外，《低俗小说》也不是没有负面影响。影片里海量地使用“黑鬼”这类对非裔美国人的蔑称为他带来了持续的争议。然而这类争议并没有影响影片在戛纳电影节的表现。作品在同年世界各大奖项的提名与获奖，使得种种质疑声成为了一种无声的赞叹，似乎骂的人越多，影片的影响力越大。

　　太粗鄙、太恶俗、太暴力，剧本是堆臭屎

　　影片的灵感来自于塔伦蒂诺及其当时的合作编剧Roger Avery，他们本来打算做一部效仿马里奥-巴瓦的《黑色安息日》般的故事影集，每个人提供两个小故事凑成一部电影。最终塔伦蒂诺的故事衍生出《落水狗》，而Avery的故事奠基了《低俗小说》里关于金表的章节。

　　昆汀的成功不单源于作品的优秀，他个人的逆袭历史也为其作品增添了附加值。《低俗小说》上映后，Janet Maslin在纽约时报评论说：“塔伦蒂诺先生基本依靠自学，从未获得认可，而且之前的工作主要在录影店里，却难以置信地交出这么一部有深度、睿智、而且如此耀眼的原创作品，让他一跃成为美国最前沿的影视人。”

　　回顾他的年轻时代，这个特立独行的人遭遇过各种挫败。早在1986年，《低俗小说》诞生的七年前，时年23的塔伦蒂诺还是一名高中辍学生、兼职演员，身无分文，没有住的地方，还很少洗澡。他寄出的剧本通常连第一关的审读人都通过不了。太粗鄙、太恶俗、太暴力是他的作品常常获得的评价。他的剧本True Romance因为用了太多的“FUCK”，以至于制片公司给他当时的经理人Cathryn Jaymes回信说：

　　亲爱的操蛋Cathryn，你怎么敢给我们发这么一部X他妈的狗屎本子？！你真是脑子被X出洞了。你想知道我们的评价吗？我们要把这堆操蛋的臭屎还给你。X你！

　　估计80年代时，没有制片公司会想到昆汀的《低俗小说》剧本会震动整个电影工业，并成为无数编剧必须研究的课程。知名影评人罗杰-艾伯特称这是1990年代最有影响力的电影：“这部电影的剧本粗糙和业余得如此完美，让人情不自禁地要嗤之以鼻——是对着那些编剧培训班出身只懂得编造符合‘票房大卖’电影格式的一大票僵尸写手们嗤之以鼻。”

　　最神奇的段子：当年昆汀被偷的汽车2014年被找到

　　为了这部电影，昆汀在阿姆斯特丹待了三个月，他租了一个小小的一居，没有电话和传真机，他独自完成了之后定名为《低俗小说》的剧本初稿。那一年30岁的昆汀带着他写得满满的十几本学生笔记本，直接飞到洛杉矶。在重新读过一遍自己的作品后，他将这几百页辨识度非常非常非常低的手写剧本交给了他的好朋友，琳达-陈。琳达认为昆汀是个疯狂的天才，因为他那一大堆手稿简直就是凶残到极点：这简直就像是一个功能性文盲写出来的作品，每页你都能找到九千个语法错误。即便琳达帮他挑出错误并改正，昆汀还是坚持要保持这些错误，仅仅是因为他“喜欢”。

　　当时这个项目已经获得TriStar Pictures的90万美元投资，制作人劳伦斯-本德一直催稿。终于拖到1993年5月，昆汀交出159页的剧本，还在封面上标记“1993年5月终稿”，以示绝对不会再改动一个字。

　　一年后这部电影震惊了全世界，并且以850万美元成本赚取2.14亿美元票房，成为当时最高票房的独立电影。

　　《低俗小说》帮约翰-特拉沃尔塔的影视生涯迎来第二春，捧红了萨缪尔-杰克逊和乌玛-瑟曼，让布鲁斯-威利斯站稳脚跟，还帮助哈维和鲍勃-温斯坦兄弟的Miramax成为最大的独立制片公司之一。哈维说这是“第一部打破所有规则的独立电影，还为电影工业的时钟添加了新的发条。”

　　Jon Ronson在英国的《独立报》评论：“你不是走进电影院去看《低俗小说》，你是像爱丽丝那样走进了梦幻的兔子洞。在《公民凯恩》之后，再没有一个人像昆汀那样重新定义了电影制片。”

　　而在20年后，这部电影的神奇之处还在于：昆汀当年拍戏时，剧组征用了他的汽车，之后没多久这辆车就被偷了，今年它居然被洛杉矶警察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