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答《金锁记》
1.您如何看张爱玲、《金锁记》及曹七巧?
我以为《金锁记》是张爱玲小说中最重要和最好的一部。张爱玲是一个极度个人化的作家,这部小说却是有着强烈的社会批判性。在《金锁记》中,姜府上的人都是绢人儿似
的,性格淡漠,内心枯竭,只有曹七巧和姜季泽是饮食男女的人,有着蓬勃的生气与活力,但他们同时又是盲目不知觉的生物,没有意识。所以只能在黑暗中蠢动。姜季泽是男性,整个社会都是为他所准备,他可以在开放的外部中宣泄他的生命力,而曹七巧,却是处于弱势的女性,只能被囚于家庭的四壁之中,于是,她的挣扎不仅伤了自己,也伤了至亲的人。同时,她的挣扎便也于不自觉中指向陈腐的世界以及女性的处境。
2.您改编《金锁记》的初衷是什么?
我很喜欢戏剧,喜欢它在空间中展开与实现的虚拟方式。但我个人协作的特点是比较含蓄,倾向于先使生活表面相似性。所以,倘若我要写戏剧,必得到别人的东西里借一个“核”,戏剧的核,让此生根发芽长叶开花。
3.好像您是第一次将其他作家的作品改编成话剧,对于以小说见长的您在改编当中遇到的最大难题是什么?您体会最深的是什么?
我写戏剧最大的挑战便是将藏着的推到表面,黄导给我最重要的提示就是这一切都要正面地表述。还有,人物的纠缠回合要多。我理解这就是戏剧性。而我向来是倾向于含而不露,写小说本来就容易伤于纤巧。所以这次写作也可给予我一次练笔的机会,练的是“强烈”。
4.前后改了三稿,第一稿是按时空交错的结构方式写,与原著差异较大,现在的这稿仅本是按小说的顺序来写的,比较终于原著。改编过程中几经反复,为什么最后会选择按小说的叙述顺序来改编?
第一稿是顺时叙述,第二稿是实验性的,加了一条现在时的线,采用“灵异剧”的写作,第三稿又回到第一稿的方式。其实都是在向“戏剧性”挺进,第二稿走的是旁门别道,企图以表面的戏剧性掩盖正面表达的不足,还是在黄导的提示下还原,问题还在与主要的戏剧如何正面地展开。
5.张爱玲研究过《红楼梦》,读过《金锁记》的人会感觉到小说的语言受到《红楼梦》的影响,语言很绵密,在改编过程中,对于这点,您是如何把握的?
《金锁记》里原有的人物语言我几乎全部调动起来,当然还需要增加,加强、夸张。小说的语言与戏剧完全不同,小说是叙述性的,是客观的表意表情,而戏剧却是主管。我要学习各种人的说话风格,还要有较为响亮的节奏,我不知道是否做到了。
6.您曾说过喜欢话剧《长恨歌》的世俗性,对于《金锁记》的改编,您是否会将他改成一个带有世俗性的作品?或者,还是会另有想法?
《金锁记》吸引我的也是世俗性,我曾设想,倘若《金锁记》变成一部滑稽戏一定好看,上海人艺原先有一个方言话剧团,我以为是一个很好的舞台,而张爱玲小说中我以为最有劲道的东西就是世俗——人间烟火气,这使得她的小说从晦暗中明朗起来。我以为世俗性其实也是人性,不是知识分子的人性,是大众的人性。
(采写: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