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侯鸟”桑吉加：因为舞蹈，所以存在

桑吉加

　　我进去采访时，他正临窗沉思，听见响动便转身微微一笑。他五官深刻，清亮的眼眸仿佛将阳光尽收眼底。古铜色的皮肤，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

　　“我回来了！”他笑着说，声音温和有力。

　　桑吉加，藏族，国际著名的编舞、舞者，拥有的头衔多如繁星。例如：是‘美国亚洲文化基金会’奖学金的获得者；是‘美国舞蹈节’举办‘国际编舞班计划’奖学金的获得者；是极具影响力的香港‘动作纤维’舞团的创立者；是唯一一位获得劳力士机构举行的‘艺术大师启蒙计划’2002年奖学金的亚洲舞蹈家；被国际誉为“最完美的舞者”……这样一个传奇般的人物，一个藏族人，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在地球兜了那么一大圈，最近回到中国。

　　舞蹈，开始于一个偶然 Dance, an unintended journey

　　桑吉加的老家正好在夏河拉不楞寺脚下，那时，他每天上下学都要经过寺前。幡旗经鼓、磕长头的香客、虔诚的诵经声……便是这孩子眼里的全部世界。然而12岁那年，班上来了一群舞蹈老师……

　　“以舞蹈作为职业纯粹巧合，当时中央民族大学老师到藏区招生，在班上量了量身高比例，我就被选上了。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学跳舞。”

　　阿妈永远记得，当小桑吉加第一次穿上马靴时，她和阿爸远远的看到一个小男孩得意的迈着藏人成年男子特有的步伐“横”着走过来，惟妙惟肖！他们还在心里纳闷，这是谁家的孩子？走到近处，才发现原来是小桑巴。阿爸当时就说：这双鞋一定会带着这个孩子走的很远！只是他们绝没有想到，桑吉加不仅走出了藏区，还走出了中国，他还登上世界的舞台！

　　小桑吉加来到北京，第一次进入排练室里，他傻眼了，“大部分孩子出身世家，已能够在把杆上听着口令娴熟的做出‘一位全蹲，一位半蹲……’的动作了。他们脚上穿的是平底软鞋，不穿马靴！在我们那里，唱歌跳舞都是随心所欲，到了学校才知道跳舞还要压腿、翻跟斗。”桑吉加清楚的记得，他的胯是伴随着泪水，硬被老师拉开的。

　　班上别的孩子白白嫩嫩，童稚可爱，而桑吉加从小就那么一张“酷”脸，再加上长腿长脚，就更加显得不那么招人待见。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都没有节目上，只能艳羡的看着别的同学在舞台上表演。直到成年，跳“成人舞”时他的优势顿显，老师这才惊觉，原来班上还有一个桑吉加。他像一粒蒙尘的珍珠，锋芒乍现。

　　1991年，桑吉加在北京学习舞蹈的第6年，广东现代舞团到京演出，他去观摩。那是他第一次接触现代舞，自由无拘无束的舞蹈风格几乎令他疯狂。他说“我要跳这样的舞蹈！”舞蹈应该是有生命，有情感，应该是自由的！两年后，他毅然收拾行囊南下，加入广东现代舞团。

　　“那时广东团条件比较艰苦，但是大家都很热爱舞蹈，有一股纯粹的热情。每次创作节目大家都能互相支持，没太注意练功的苦和累。我很怀念那段日子。”桑吉加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广东团的那段日子令桑吉加怀恋，我不由自主的联想到：离开广东团后他在世界兜了那么大一圈，他的日子一定是多彩的，他又遇到了什么？流了多少汗与泪才获得今日的地位？他不是很好的采访对象，话不多，我只能留待后面慢慢探求询问。

　　挟着舞蹈飞翔Dance Flights

　　1993年，桑吉加加入广东现代舞团。他在这里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排练厅——吃饭——睡觉。那时候，大家周末都会出去玩。只有他，很少去，尤其是周日的晚上，哪怕是再熟的朋友邀约，也绝不出门的。唯一的理由就是星期一要练功。他的练功是全身心的投入，不能受任何干扰，暑九寒天，他练功后脱下来的衣服都能拧出汗水来。

　　朋友评价他：“他是独特的，有时他感觉自己太“燥”了，他会忽然拍一下脑门说‘我最近太燥了，需要静一静’那时他才22岁，你绝对不会想到这样的话出自他那么小年龄的人的口中。其实我们一点也没感到他“燥”过，除了在舞台上感受他的激情外，平时他是很静的，遇见事情是属于“冷思考”的那种人”。

　　广东团几年，在曹老师的启蒙和指导下，桑吉加像苦行僧一样，在现代舞的领域修行。“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在此期间，他创作的作品《扑朔》、《晃》、《一九七九》、《同志》、《静静的坐着》纷纷应邀参加世界各地的展演、巡演，荣誉纷踏而至。

　　1996年，他获得“第七届法国巴黎国际舞蹈大赛”现代舞男子独舞金奖，为他带来“最完美的舞者”的国际荣誉。

　　1998年，他获得“美国亚洲文化基金会”奖学金，赴美学习编舞。

　　2000年，回到香港CCDC，并与邢亮在香港创立‘动作纤维’舞团。

　　2002年，桑吉加迎来了他生命中的另一个重要时刻——二十多位顶尖艺术大师组成的世界级评审团为“劳力士艺术大师启蒙计划”在全球众多舞蹈家的资料中评选出三位候选人，最后由舞蹈界泰斗William Forsythe亲自面试选出一人作为自己的入室弟子，赴德学习编舞。

　　桑吉加是其中的一位候选人。消息传来，他十分激动。在此之前，他曾在德国看过一场William Forsythe的现代舞。“那整晚的演出我的脖子下意识伸得老长，屁股就没有坐回凳子，我的嘴巴张着一直都没有合拢过，一幅痴呆相。他的作品太棒了！一想到能有机会见到他本人，我激动！”那是fans会见偶像的激动，是信徒朝拜圣地的虔诚。

　　朋友问：“你紧张吗？你担心自己得不到这个奖学金吗？”

　　桑吉加不假思索的回答：“我没有想过奖学金这个问题，因为我不敢奢望。”

　　这是面试时，桑吉加与William Forsythe之间的对话。

　　“你想跳一段什么舞给我看?”

　　“我想我们可不可以在这两个小时内，您编一段舞给我，然后我再根据您给我的元素再编一段舞给您，我们都来即兴的，可以吗？”

　　大师笑了，他明白眼前年青人的意思，也许他拿不到奖学金，但是他想把面试变成学习机会。没有怯懦，没有客套，只有赤裸裸对现代舞的热爱，他的热情打动了他，他展现的才华打动了他，于是他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也成为唯一一位获得此殊荣的亚洲舞蹈家。

　　在北京7年、广州5年、美国1年、香港3年、德国4年，今年回到中国，没问他感觉哪里是家，因为我觉得他像极了一只侯鸟，只不过他的季节是舞蹈而已。

　　因为舞蹈，所以存在 I Dance So I Exist

　　“现代舞非常自由，是一种带有非常强烈情绪的以肢体语言为表达方式的艺术。生之喜，死之悲，舞者的一举一动便是诠释着他所有的感悟，人生种种。观看现代舞，就是舞者与观众心与心之间的对话。它突破传统舞蹈的意义，不仅仅是欣赏，更是一个感同身受的过程”

　　看桑吉加的舞蹈，能留下深刻的印象。多年前，我曾有幸看过他演出的录像，他内敛、含蓄的表演，强而有力的情感倾诉，他有那种慑人的穿透时间与空间的力量，非常有质感，那印象依然十分清晰，历历在目；正是他与一班广东实验现代舞团的舞者，用最纯粹的热情，用最惊人的才华，在中国植下现代舞之根，提炼出特有的光芒。

　　午后的阳光微微淡去，他抬起眼，眼底一片纯净。我不禁有些恍惚。或许源自幼年青灯古佛的熏陶，或许源于对现代舞的热爱，岁月流逝，在他身上，你还会看到艺术家的那种不满足，不是愤怒的那种，而是克己的要求。

　　“你会一直跳下去吗？在中国。

　　“我是不可能离开舞蹈的啦，除了创作以外，我还会跳，一直到我身体不能跳为止。

　　一句话让我兴奋，连忙追问：“什么时候？”

　　他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