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销员之死》
编剧:阿瑟·米勒(美)
翻译:英若诚
导演:阿瑟·米勒(美);李六乙(微博)(复排)
主演:英若诚、顾威、朱琳等;丁志诚、卢芳等(复排)
首演时间:1983年5月7日
首演地点:首都剧场
剧情:威利·洛曼是个老来潦倒的推销员,只希望儿子能出人头地,可是他们却让威利失望。为骗取保险金留给家人,威利只得实施他蓄谋已久的自杀计划。
美国剧作家阿瑟·米勒(右)答应来华导演《推销员之死》只有两个条件:一是英若诚(左)演威利·洛曼;二是剧本由英若诚翻译。
1978年,美国剧作家阿瑟·米勒曾来华,英若诚和曹禺邀请他来首都剧场观看正在上演的《蔡文姬》。之后,英若诚两次与米勒见面,讨论选一部米勒的戏来人艺演出。
最后选中《推销员之死》。阿瑟·米勒强调的“中国化”和英若诚出色的翻译,让这部戏首演就引起轰动。
英若诚像是人艺对外交流的“推销员”,将中国名剧翻译介绍到国外,又将外国名剧翻译并搬上人艺的舞台。
《推销员之死》后的十年,一批外国戏的上演,为观众打开了一扇世界戏剧之窗,更为人艺开启了国际交流的黄金时代。
【戏里】
东方人的面孔演西方人的戏
1983年5月7日,《推销员之死》在首都剧场的首演造成了极大的轰动。美国剧作家阿瑟·米勒在剧场里发现,中国观众和西方观众会在同一个地方发笑,也都会为主人公威利·洛曼默默流泪。
此前,中国引进的西方戏剧里演员往往要戴金发套和大鼻子,千方百计装扮成白种人。而在《推销员之死》排练第一天,阿瑟·米勒就声明:坚决不要尝试扮演美国人,使这出戏像极美国的办法就是让它中国化。后来在他的坚持下,演员们放弃了那些可笑的道具。
原本因为不懂中文而非常担忧的阿瑟·米勒还发现,靠着手里的英文版剧本就能轻松地跟上对白,因为“英若诚的翻译极为成功,甚至节奏也与原作完全一致”。英若诚饰演的“威利”也获得了阿瑟·米勒的首肯,认为他的演技已达“炉火纯青”。
“后来的事实证明,东西方的月亮一样圆,东方的演员和西方的演员同样才华横溢”,阿瑟·米勒在排练笔记里写道。
另一个得到阿瑟·米勒赞赏的,是饰演女主角“林达”的朱琳。朱琳是当时中国话剧界的巨星,但她“没有一点明星的架子,一点也不装腔作势”。起初,朱琳因为屡屡陷入剧情而抑制不住流泪,每当这时阿瑟·米勒就反复强调:“不要流泪!控制、控制!控制便是美!”
随着排练的推进,朱琳逐渐领悟到米勒的意图,收起 “逆来顺受”与“柔声细语”的演法,转而寻求更加理性的控制,此举获得了明显的效果。挽歌一幕中,她控制住情感,直到说到:“咱们自由了,自由了!”才开始轻声哭泣,而一旁的米勒和他的妻女早已潸然泪下。米勒对演员们说:“你们看起来就像一家人,是布鲁克林的一家中国移民。”
英若诚曾在自传《水流云在》中这样描述首演谢幕:“这次成功是巨大的成功,那掌声是我作为演员从未体验过的,就像是潮水。这是一个演员为之生存的时刻。”
【戏外】
人艺的洋戏没有洋腔洋调
“英大学问”了不起的翻译功利
北京人艺开启国际交流的大幕,与一个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就是英若诚。绰号“英大学问”的英若诚是人艺出了名的大才子。他毕业于清华大学外语系,读书时代就是校园剧社的风云人物。1950年,刚刚走出校门的英若诚,与剧社同学吴世良成婚,两人一起进入当时的“老人艺”,被分进演员队。
因为精通英文,又熟悉舞台语言,在“文革”后英若诚推动了北京人艺一系列的对外交流,他将《茶馆》、《家》、《狗儿爷涅槃》等中国名剧翻译成英文,介绍到国外,又将《请君入瓮》《推销员之死》《上帝的宠儿》《洋麻将》《哗变》《芭芭拉上校》等外国名剧翻译进来,这些戏后来陆续被搬上了人艺的舞台。
1985年《推销员之死》赴港演出时,英若诚常被问到:“市面上已经有不止两个译本了,为什么你还要再翻一次?”他直言不讳地表示:“这些现成的译本不适合演出。” 在英若诚看来,很多译者由于不熟悉舞台,翻译剧本考虑的不是演出效果,而是如何把文字间的含义面面俱到地转译过来。英若诚的译本则口语味十足,自然且流畅。以《推》剧为例,英若诚将“The man is a genius, he is success incarnate。” 翻译成“他是一个天才,天生要发财。”而“Business is business。” 则被他译作“亲是亲,财是财”。灵活而传神的翻译,让这批北京人艺的洋戏没有译制片那种装模作样的洋腔洋调,而是充满了生活的质感。
《推销员之死》的导演阿瑟·米勒不懂中文,他用秒表掐算时间却惊讶地发现:中文演出竟和英文演出一样长,甚至一分不差。原来,在翻译这部戏时,为了方便不懂中文的阿瑟·米勒,英若诚尤其注意保持原剧本中对话的长度。此举令阿瑟·米勒大加赞赏。
人艺的“看家戏”《茶馆》也因为英若诚的翻译频频走出国门,令世界剧坛为之震惊,英国著名戏剧家彼德·布鲁克更称其是“东方舞台上的奇迹”。直到今天,《茶馆》在国外上演时所用的英文字幕,都是当年英若诚的译作。
29年后李六乙复排
2012年4月,人艺重排《推销员之死》,新版由“鬼才导演”李六乙执导。两版“推销员”相隔29年, 只是今天的观众看这部戏,不会再有当年的迷惑和不解,戏里那个人人追逐财富、唯利是图的社会,早已不知不觉将我们每个人裹挟其中。新版“推销员”简化了舞台元素,突出了表演本身,在舞美和音乐上,有着更强的现代意味。
无论怎么变,有一点是不变的:与米勒一样,李六乙也强调“中国化”:“当年阿瑟·米勒来排的时候,英若诚给他介绍阿Q,他就觉得威利特阿Q,阿Q从来不觉得自己很悲……其实威利是应该对生活充满着幸福感,我觉得这样更具悲剧性。”
受访者:李六乙
《狗儿爷涅槃》
编剧:刘锦云
导演:刁光覃、林兆华
主演:林连昆、王领、李士龙(微博)、谭宗尧、马恩然、梁冠华、王姬(微博);梁冠华、严燕生等(复排)
首演时间:1986年10月12日
首演地点:首都剧场
剧情:该剧讲述了一个叫狗儿爷的农民几十年与土地发生的故事,历经了土改、合作化、农村家庭承包制等各个历史时期土地政策给农民命运带来的深刻变化。
在排演《狗儿爷涅槃》之前,林连昆(右)与林兆华合作过《绝对信号》,让“偏于保守”的林连昆对林兆华颇为欣赏。
正如剧名中的“狗儿爷”和“涅槃”这“一土一洋”的名词,1986年10月12日在首都剧场首演的《狗儿爷涅槃》有着传统和现代的交融,是人艺的一次全新尝试。
故事取材自刘锦云长年的农村生活,讲述一个农民的“土地情缘”。戏剧语言上又运用了传统戏曲中角色跳进跳出、移步换形的处理方式,同时吸收了《推销员之死》中“意识流”的写作手法。
这部戏在日后被认为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探索戏剧的代表作,当代中国话剧的重要收获,无论从戏剧结构、人物刻画还是舞台呈现,都进行了可贵的探索。
【戏里】
“狗儿爷”在回忆与现实里自由穿梭
1983年,刚调到北京人艺不久的刘锦云,开始构思一个农民题材的长篇小说。当时他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写过小说、诗歌,还与朋友合写过剧本。那部酝酿中的小说,主人公名叫“狗儿爷”,故事源自刘锦云多年的农村生活,讲述一个农民和土地的关系。
1985年,刘锦云决定把这个构思写成剧本,他先是用小说素材写成十个故事,交给了当时人艺的副院长,同时也是剧本组组长的于是之。于是之看完以后提了一些意见说:“你写吧,按素材是个大作品。”列好详细大纲后,刘锦云仅用了五天时间便完成了这部多场次现代悲喜剧。
一口气读完《狗儿爷涅槃》的剧本,林兆华喊了一声:“太棒了!”这个编剧对农民,对农村太熟悉了,林兆华敏锐地感到,这出戏跟以往的现实主义农村戏有点不同,在创作技法上明显是受到了《推销员之死》的影响。戏里的“狗儿爷”能在回忆与现实里自由穿梭,人物表演不受时空限制,如同电影的镜头组接,对导演而言也是一大挑战。
“景,要简练、要集中、写意为主。要画龙点睛,不要满台挂东西、摆设物……表演,不受时间、空间限制,必要时人物可随意跳进跳出。迁换背景时,戏在继续着。台上必不可少的道具要演员在合理的情况下自己搬上搬下。有实物动作与无实物动作并存。”依照剧本,刁光覃和林兆华提出了导演要求,并达成一致:只要能“真实地、深刻地、正确地体现人物,任何为此目的的形式、手法、调度都可为二度创造所采用。”
次年10月,《狗儿爷涅槃》上演。该剧在人艺的观众问卷调查中获得颇高的满意度,其中观众20至30岁的占80%,30至50岁占20%,文化程度多为大专以上。这个调查结果显示,来看《狗儿爷涅槃》的观众趋于年轻化,且文化程度较高,多数观众认为该剧在传统的基础上又有了发展,很好地解决了继承与发展的关系。
【戏外】
当传统林连昆遇上叛逆林兆华
从“二林合璧”到分道扬镳
《狗儿爷涅槃》中饰演“狗儿爷”的林连昆是人艺当时的“台柱子”,此前他与林兆华合作过中国第一部小剧场话剧《绝对信号》,那时的林连昆对林兆华颇为欣赏。“作为一个话剧演员,我喜欢这样的导演,他们努力探求新的东西,总是根据不同的剧本内容和作家的风格,寻找不同的表现形式和手段,他们既不走捷径,也不走老路,每排一个戏都有独特的解释和处理,都使人看到一些新意。我认为林兆华就是这样的一个导演。”林连昆在这篇名为《我喜欢林兆华这样的导演》的文中这样写道。林连昆还坦言,自己“偏于保守”,也是在排戏的过程中对林兆华渐渐多了了解,并且颇为肯定林兆华在借鉴戏曲手法上的尝试。
林兆华与林连昆在人艺多次合作,林兆华充分唤醒了林连昆的表演才华,而林连昆的加盟也令林兆华的戏更加光彩夺目。可惜遗憾的是,二人的合作关系并不长久,这期间,他们还多次因为表演理念的分歧而争论得面红耳赤。
《狗儿爷涅槃》中一场“哭坟”的戏,林连昆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林兆华要让他面对着观众说心里话,“我说《玉堂春》的三堂会审不都对着观众把内心独白唱出来吗,用在这里为什么不可以”,林兆华解释道。
直到1996年排演过士行的《鱼人》,在戏临近合成之时,林连昆与剧组爆发冲突,并表示再也不踏足人艺半步。“林连昆是不能接受老于头这个人物,所以从剧组退出的。”评论家童道明说,当时大家都劝了林连昆,刘锦云甚至到林连昆家里劝了他六个小时,都没能劝动。“老一辈演员是这样,他非得要搞明白了才能演。”童道明补充道。
两位大师过早的分道扬镳,对中国话剧而言无疑是一大憾事。
曾为林兆华赢得支持
从1983年起,林兆华排了《绝对信号》《车站》《野人》,也因而质疑丛生。反对的声音认为,林兆华的戏背离了北京人艺现实主义的传统,更有甚者称他为人艺的“叛徒”。一部《狗儿爷涅槃》又让他赢回了不少支持。戏公演后,林兆华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文艺研究》上,以此表达自己的疑惑和看法:“有些同志讲《狗儿爷涅槃》是我总结了过去的失误,才出现的一个新的突破,我既弄不明白过去的事物,也弄不清楚《狗儿爷涅槃》的导演艺术到底突破了些什么。艺术家创作的每部作品,都应该是一次涅槃。我们之所以搞不出大作品,可能与艺术的悟性太少、杂性太多有关。我只知道这个戏应该那样去排”。
后来,《狗儿爷涅槃》被称为是人艺上世纪八十年代探索剧目中的“看家戏”。而对林兆华个人而言,此剧是他作为导演的第15部作品,同时也是他八十年代戏剧探索中走出的最坚实有力的一步。
受访者:刘锦云、林兆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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