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水母
1912年,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演出《木兰从军》,剧中的花木兰六易服装、三易扮相,长枪扎靠、英姿威武。101年后,朱宗庆打击乐团的“打击剧场”《木兰》里,依然是花木兰,依然是京剧。不同的是,一同出现的还有木琴、战鼓、十八棍,以及打击乐音符里少女与将军的万千思绪。2013年10月15日~16日,国家大剧院[微博],木兰再度从军。
变身:从少女木兰到将军木兰
1982年,28岁的朱宗庆从维也纳音乐学校毕业回到台湾。这个日后被称为“台湾打击乐教父“的人,开始想尽一切方法推广打击乐。他与福茂唱片签约,上张小燕的综艺节目,还带着木琴和鼓,来到庙口做户外演出。1986年,在台北一家火锅店里,朱宗庆打击乐团成立。仅仅5个月后,年轻的乐团就获得机会,与业已成名的云门舞集一同合作舞剧《薪传》。
《薪传》里,云门舞者是舞台中心,打击乐只是剧塑造场的音乐和氛围;3年后,与兰陵剧坊合作演出的《萤火》中,打击乐变成主导,金士杰用旁白将人性梦幻娓娓道来。成团十几年,在经历了多种样式的演出之后,朱宗庆开始思考,有没有一种新的表演形态?
2010年,他找来国光剧团京剧出身的导演李小平,与他聊起了“打击剧场”的构想。没想到李小平不假思索地说:“木兰。”
为什么是木兰?时隔3年,回想当初情景,李小平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当即选中木兰,他描述自己就像“脑袋突然敲了一个钟一样”。
这个“钟”却成为编剧的难题。接到创作《木兰》的邀约,郑衍伟连问了十几个问题。为什么要在现代做木兰这个故事?要带给观众什么?是想表达传统的忠孝节义还是现代的性别议题?在几个回合的讨论之后,郑衍伟决定用这个故事,作为当下社会竞争的隐喻:一个女孩被推上前,被迫参加一场追求竞争力的游戏。
于是舞台上,木兰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一个是少女木兰,对镜梳妆、当户织布,心中想的是儿女情长;一个是将军木兰,叫阵破敌、冲锋陷阵,经历生死离别。李小平分别用青衣与刀马旦,塑造不同阶段的木兰。
让李小平苦恼的是,如何将传统的京剧和现代的打击乐结合。在净行出身的他看来,京剧高度抽象又追求唯美,很难撕裂让打击乐进入。在这个痛苦的思索中,李小平找到了当初自己灵光一现选择“木兰”的理由。木兰从军的故事家喻户晓,并不需要特别的阐述。观众与故事“知”的距离缩短了,就可以留出更多的空间,让音乐去表达抽象的情绪。
于是在2010年“打击剧场”的演出中,京剧与打击乐同台对话。打击乐不为京剧的念白演唱伴奏,京剧演出也并不服从当下声音。不同的打击乐器,对应着木兰不同的人生阶段。少女木兰登场,马林巴木琴声渐起,清泉般的声响与京剧念白一同倾诉少女心事。而到沙场上,战鼓声声描绘战争的实,马林巴木琴轻敲细吟木兰的虚。虚实之间,是一个女孩现实与内心的对话。
合体:打而优则演
2013年5月,《木兰》在台湾再演。时隔三年,朱宗庆向这个开“打击剧场”先河的作品提了更高要求:排除一切无法被打击乐化的元素。
为了达到这一要求,李小平特意延长排练时间,让打击乐演奏家和京剧演员在同一排练场内充分对话。新的化学作用产生了。传统京剧中的锣鼓点成了打击乐演奏家的文化依托,并在其上即兴变形、延伸。京剧演员也通过打击乐的节奏记忆动作,重新认识、反思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几样基本功。
作曲洪千惠为这一版本打造了新的曲目,将拍击身体的节奏与京剧的十三响融合,让演奏者的身体也融入节奏和剧情中。打击乐团的团员们全部接受了长达数月的京剧身体训练,训练内容包括武功身段、棍法及十三响。舞台上,打击乐团团员既是演奏者,又是演员,打击乐与京剧在听觉与视觉上都合而为一。
“操戈叫阵”是演出中最让人血脉贲张的一曲。打击乐团员在舞台上列成方阵。他们着清一色的黑色战衣,手持练兵用的长竿,以京剧基本功法十八棍舞动起来。通过与地面以及相互间的敲击,长竿的不同部位、不同材质,发出不同声响。身体、节奏、功法,全都统整为具有表演性质的击乐演奏方式。随着方阵的变化,争斗氛围逐渐堆叠,既像游戏,又有着练兵沙场的野性。
李小平感触最深的却是一曲“魂归”。战士勇赴战场,迎回的却是一具具棺木。李小平以四台马林巴木琴象征棺木,洪千惠谱写了哀伤的音乐,打击乐团员以非典型方式演奏木琴,或吹或拉,模拟出悲哀的情绪。而一旁的将军木兰,目视着这一生离死别的寂寥旷野。
“木兰看着倒下的军夫,这些死去的人可能是她的街坊,也可能是同僚侪辈之中与她有很深厚情感的伙伴。在那个时刻她难道就不质疑自己的心灵吗?那个时刻她就不仅仅是用西皮二黄的旋律唱出来,而是用来源自己内心和血脉的情感唱出来。这是全剧很高能量的部分。”在华丽的身体与节奏之外,最终打动人的,依旧是简单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