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常跟我们讲起他去看拍电影的事情。那时候文革刚刚结束,单位上会多,好在经过长久的压抑,如今百废待兴,人们脸上也开始复苏了笑容。父亲从学校回家再晚,全家人也要围聚在一起聊天吃饭, 偶尔遇上停电,也不点蜡,借着炉火的亮光,在大面积的黑暗中感受温暖的气氛。这样的时刻,父亲总不厌其烦地描述拍电影的细节,那
时候他还是汾阳中学的一名学生,听说长春电影制片厂在城外的峪道河村拍电影,便与同学跋山涉水前往观看。他们站在摄制组外围,看一群人把三角架挪来挪去,选择合适的位置,有一群山民打扮的人在摄影机面前开山造渠,望着眼前的景象,起初有的同学以为找错了地方,是地质队在搞测量,很快他们发现这些开山造渠的人都听一个人的指挥,总在重复同一个动作,父亲明白那人就是导演,拍电影的事实确定无疑。于是这群少年欢呼雀跃,然后静默地站在山谷间看拍电影。直到夕阳西下,这群拍电影的人收拾器材准备收工,我父亲他们才不得不惆怅地离去。但他似乎得到了拍电影的秘密,父亲的脸上有炉火的闪动,他说:拍电影是要光的。
我一直觉得我的故乡山西汾阳有着独特的光线,或许因为地处黄土高原,每天下午都有浓重的阳光,在没有遮拦的直射下,将山川小城包裹在温暖的颜色中,这里四季分明,非常适合拍电影。父亲在现场看到的那部影片是由山西作家马烽编剧,著名导演苏里执导的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讲山西一群有志青年劈山引水,建造水电站的故事。因为汾阳是“山药蛋”派作家马烽的半个故乡,也是解放后他下乡体验生活的定点县,所以导演选景在这里拍摄。或许他们不知道,他们忙碌拍摄的工作现场,会让旁边静默观看的年轻人激动不已,而我父亲一遍一遍给我讲述这段经历的时候,他一定也没有想到,他已经为他的儿子种下了电影的基因。文化的传承和影响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1997年,当我在汾阳拍摄我的第一部影片《小武》的时候,溯源而去,突然觉得选择导演作为自己的职业一定跟父亲这段经历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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