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什么?就是异族的文化在我们的废墟上舞蹈。”陆川不止一次这样去理解战争。可以说,他找到了自己想表达的意象。
影片从一个日本军人的视角开始,这个视角本是因为材料的局限,大都来源于日本老兵的回忆录和拉贝日记,而本国的资料却所知甚少,陆川在搜集资料时惊讶地发现,连因守城牺牲的将士的姓名都不可考。他在南京的专家顾问最后只找到了三个真实的战士姓名。而日本军人视角的带入,却又巧妙成就了陆川的构思,它更像是一次心平气和的旅程,理性地看待这一战争中的屠城悲剧。为什么那么多日本老兵最后选择自杀,是因为充当了战争中的杀人机器,和平之后,灵魂却开始造反。
战争是什么,是人类身上的癌细胞,它疯狂吞噬正常细胞,然后自己也走向毁灭。
当这位日本军人经历了南京巷战、目睹了屠城的各项灾难,并与慰安妇发生了一场恋爱而对方最终死亡时,他发现“活着比死还艰难”,在对中国人执行枪决的过程中,他释放了他们,然后举枪自杀。这个多少有救赎意味的结尾正是本片的亮点,日本士兵的死亡既是对战争的谴责,也是人性的回归。
在黑与白的影像中,陆川运用了大量的历史资料和真实手法,他把每一张出现在银幕上的“中国脸”都按遗留下来的照片复原,这得益于建川博物馆的支持,“如果你能找到一张穿帮的面孔,我输你500块钱,找一张500块钱”。他们剧组在内部用50元做赌注已“排查”过。
他用真实的姓名、事件、日记来构筑细节,使我们又被带入到那段沉重得喘不过气来的历史。人们从“南京大屠杀”中单向度的影像记忆中复苏,用另外的勇气来看待这段历史,而“大历史不会萎缩”,它的触角延伸到一个更为广阔的情怀和勇气中去。
“虽万箭穿心,我已准备好了”
经历了一年拍摄的高圆圆至今仍沉浸在这部影片中不能自拔。这部影片让她得了忧郁症。在最近的一次短信中,她对陆川说:“我很快就会好起来,我在进行自我修复。”
白天拍戏、晚上看剧本,这位在剧组过着清教徒一般生活的女星,平时滴酒不沾,但在见客户时却豪爽至极。电影圈里的人把这称为“附体”,即入戏太深,走不出角色的阴影。不仅是她,当时在片场扮演日军和中国人的群众演员,在私下里也横眉冷对、假戏成真。
有一种论调是说文化的极度繁荣必是亡国的先兆,所谓盛极而衰。也不知道对不对。但南宋是如此,清朝是如此。在南京难民营中仍教着孩子们唱昆曲的一场戏,也能触发这种联想。
不是政府置自己的人民于不顾,而是自顾不暇、顾此失彼。国难当头,匹夫难逃其难。在4月4日下午的发言中,一位专家说以前我们对南京大屠杀的认识停留在:30万人、杀害平民、日军残暴、拉贝作为难民守护神等事理上面,而《南京!南京!》让我们看到了其中的抵抗、其中的人性以及其中的挣扎。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陆川不仅用父亲的话来激励自己,也经常对剧组人员脱口而出:“做人要留下点东西”、“好的作品比人活得长”。在剧组中,这部戏的全称是“伟大的《南京!南京!》”。
陆川在上学时,有一次去天安门旁的革命历史博物馆看一个外国摄影师的图片展,长长的队伍,他排在最后一个,快关门了,他近乎绝望。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谁是最后一个?”陆川疑惑着举起了手。于是,他被三个穿风衣的年轻人裹挟着带到大门口,有4张票,全都进去了。进去后他还恍惚,以为有什么事,结果年轻人让他自己看,不要跟着。
“机遇就是这样降临的,这个故事像不像《读者》上的文章?”陆川说。那个图片展使他印象很深,这个二十多年前的展览他甚至在电影中也有所借鉴,两个表现战争的镜头来源于此。
怎样看日本?在未来的一百年中,这仍然是亚洲乃至中日之间的主要话题。有人说,陆川是在为军国主义招魂,因为他的视角是放在日本军人那一方,日本军人才是影片的主角,还有那势将惹来争议与不同解读的“打鼓”那一幕,都令“汉奸”这个字眼在陆川身边游荡。
甚至于有人在采访时试图激怒他,称他的电影是“中国电影的全面倒退”,这让他气血上涌,就差骂人了。但他仍然控制住了。“我已经刀枪不入了,准备接受飞过来的所有的箭,这个电影一拍完,我就做好了这种准备。”
也许,等待他的将会是收获和黄金,而不是非议与诘难呢?真实反馈和舆论将随着电影的公映而一一展开,那时,他是否还记得最难捱的时光呢——曾经在剧组因资金而解散的45天里,他没敢回到北京,而是偷偷躲在天津过春节,怕这个消息传开来不利于稳定。
每个导演在书写自己的传奇时,也一定伴随着不堪。一位观摩过电影的朋友发短信给他:“川,我担心你,是因为你看见过地狱……电影于你,曾经意义非凡,但今晚看完最后一秒,才觉得你刚刚放下,你开始和它平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