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南北和谈在孙中山回国以前已经开始,但在《辛亥革命(微博)》中,它被放在孙中山归国之后,导演只能无奈接受
本刊记者 余楠 发自北京
没有职业荣誉感你做这个干吗?
电影《辛亥革命》公映第一天,张黎没有像其他导演那样奔走在巡回宣传的路上。结束最后一个专访后,他放下所有的工作,匆忙赶到北京某影院——他要当一回自己电影的观众。
公映之前,《辛亥革命》在北京政协礼堂举行了首映。那天台下第一次看片的观众,有政治局常委等各级官员和各路媒体,也有影片主创和圈中同行。这样一场如履薄冰的初次相见,从第二场戏开始声音就没了立体环绕效果,扁平而失真,直到影片结束。张黎后来得知,放映时两只喇叭坏了一只。除了这次,片子在人民大会堂还有过一次内部放映,“据说那次放映效果更糟糕。”
出道至今,张黎是业内有名的艺术狂,也是十足的技术控——《辛亥革命》到底最终成色如何,他必须亲自去影院看看,否则,他不踏实。
张黎坐在影厅中间靠近过道的位置,背后是他的摄影师。“去跟放映员说声,画面太亮了。”他回头说。
不久,摄影师回来,附耳跟张黎说了几句。张黎没有再说话,安静地看片。一个小时后,电影过半,他起身离席,直到影片结束,再没进来。
“我为什么走了?那个画面太亮,我就烦了。摄影师回来跟我说调不了,那么亮的画面,跟我原来那种影像初衷差得太远。但这个片子的声音做得非常好,那么干净,包括那个喉音,别人听不到的声音细节,全都有了。难怪法国同行夸我们的声音做得漂亮,但就是画面太亮了。”张黎摇了摇头。摄影师告诉他,这两天再跑10个影院,看看别的地方效果怎么样。
“我问了一下,他们那个放映的灯泡是新的,一般放映了1000个小时是最好的。”张黎解释说,“放映亮度过半档还凑合,但他们过了一档半。”
有几个观众走进影院会在意这些呢?“那不行,观众无所谓我不能无所谓。你是做这一行的。厨子做菜,盐和调料多一点少一点味道怎么不一样,吃客可以不知道,你作为专业人士,你也能不知道吗?这是你的职业,没有职业荣誉感你做这个干吗呢?”
17年前,张黎人在日本,当时大学同班同学张艺谋的新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在那里洗印。拷贝出来那天,他和张艺谋、摄影吕乐几个人吃过早饭,坐上地铁就直奔洗印厂。赶到时,他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公司偌大的门口,站着几十位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专门迎接他们。仔细一看,全都是平日里一起忙后期的日本同事,配光的、配药水的、转光学的……各个部门的人都来了。
这种特别的仪式令他们特别震撼。张黎问工作人员:因为这是张艺谋的电影吗?“不是,大家一起辛苦三四个月,终于又完成了一部电影。我们所有电影做完都是这样。”
未完成的心灵史
《辛亥革命》开场第一幕是鉴湖女侠秋瑾慷慨就义,一连串志士仁人的牺牲紧随其后:邹容、陈天华、刘道一、禹之谟……接下来影片第一部分,便是广州起义。起义失败后,黄花岗烈士们的遗骸被海浪打到泥泞的岸边,静静地等待被收殓……“牺牲”,这是张黎为《辛亥革命》找到的最重要的关键词。
为什么要这么处理?他在导演阐述里自问自答:我们想表达,辛亥革命是一个流血的过程,也是通过流血唤醒民众的过程。在鲁迅笔下,秋瑾的血不过是一味药,成了华小栓治病的人血馒头;陈天华的死,未必有多悲壮,蹈海一跃,惊涛四起,却极有可能连个水花也溅不起多高。茫茫九州,暮霭沉沉,列强环伺,内患不止,谁会在乎一个个生命的消失?但就是这一个个生命的消失,一次次的失败,最终孕育了革命的成功。辛亥革命是一个过程,我们从牺牲开始写,就让整个故事有了一个悲情的底子,也给人物心灵提供了巨大的展示空间。
“悲情、铁血,沉郁又隐含着成长的力量与诗意”,这是张黎希望影片实现的整体风格和影像基调。面对这样一个对于任何追求独立创作的导演来说都无比棘手、掣肘重重的献礼题材,张黎找到了打通创作关节的钥匙:拍一部民族的心灵史。那些有着良好教育的年轻人,不过二十五六,深明大义,蹈死不顾。“我对他们的那种精神状态,真的是着迷。”
在《辛亥革命》之前,另一部年度重点献礼大片《建党伟业》刚收官不久。因为种种原因,《建党伟业》在电影化叙事上的努力最终实现有限,加之话题重重,影片口碑平平。张黎能让《辛亥革命》走到哪一步?没人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综观他此前所有作品,一定不会让这部电影仅仅止步于“献礼”二字。
法国作家雨果在最后一部小说《九三年》里这样描写大革命中的一个场景:当革命来临时,民众和军队展开了街垒战,巴黎街道上的石块都被当成了武器。他们都在战斗,只不过一些人为他们的过去而战,一些人为他们的未来。张黎眼中的辛亥革命,在人性深度上也正是如此:革命来临,风雨前夜,有人殉道,有人殉葬。
他向所有核心主创不断强调:美学体系的建立,是艺术创作的最高境界。对一段历史进行审美表达,不仅需要一般意义上的还原,更重要的是找到戏眼,寻找到人物的美感。不论是行将就木的,还是生机勃勃的,让该生长的生长、该消亡的消亡。张黎一直希望,《辛亥革命》能够努力呈现一种不同于以往电影作品的影像和艺术处理。
历时41天的“阳夏保卫战”是影片的第三部分。在最初的导演版中,由成龙扮演的黄兴被炮火袭中倒地时,有一个5分钟的闪回段落:黄兴在战地工事里,恍惚间在伤兵满营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寻觅半天,果然是李冰冰(微博)扮演的妻子徐宗汉。在这次邂逅之后,张黎接入的段落是黄、徐夫妻二人激情拥吻。前景处风吹帷帐,焦点里二人忘情相拥。
这样大尺度的表演,对于李冰冰和成龙,都是入行以来极其罕见的尝试。更何况是这样一部辛亥百年的献礼大片,当事主人公又是在辛亥历史上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
据剧组工作人员透露,拍摄当天极其寒冷,放下负担的两位主演表演也很顺利。看过这个段落的另一位导演孙周说:拍得非常美,不会引起任何无谓的联想。
毫无疑问,这种完全个人化的表达,最终无缘面世。在公映的版本里,这个激情段落被剪得一刀不剩。
我问张黎: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戏的节奏和结构都有一些明显的问题?“有问题,问题太大了。”张黎说,“它在整个结构上就是有失衡,它不是纯电影的技术。如果我们重新来做,它应该结构缜密、主题鲜明、人物丰满,但你知道为什么吗?这样一个题材,它的重大历史节点不能够忽略和产生任何错误,哪怕叙事有障碍。”
历史上,南北和谈在孙中山回国以前已经开始,但在片中,它被放在孙中山归国之后。张黎脸上满是无奈。
“所以对这个电影,我特别渴望有真正的电影批评。应该有些真正的文字,从一部电影的角度,针对最后看到的这个结果,谈一谈失误在什么地方,能不能更好。”
电视剧就该这么拍
推荐张黎出任《辛亥革命》导演的是北京人艺院长张和平,他也是《建国大业》的总策划。这个提议之所以会得到投资方一致认可,很大程度上是缘于张黎10年前那部引起巨大反响的作品——电视剧《走向共和》,但他可能有些烦了,每次提他,都绕不开这部戏。
张黎在业内成名始于1990年代中后期。《一声叹息》、《红樱桃》、《离开雷锋的日子》一系列在当时反响不俗的影片都由他出任摄影,《横空出世》让他第一次捧起了金鸡奖最佳摄影。和《走向共和》同年面世的电视剧《雍正王朝》,艺术总监也是他。
其实那一年,张黎潜心筹备的是另一部作品《军人机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在他眼中,像他这样属于卖艺,算没出息,男人这辈子最该从事的3项职业是:打仗,经商,从政。当《走向共和》的剧本摆上案头时,他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这部戏因缘际会,最终成为他转型当导演的成名作。
(责编: 饺子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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