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电影手册文摘：许鞍华谈《得闲炒饭》(2)
“他们不会特别地说你是女导演”
范坡坡：其实刚才也提到女性这个话题，作为在香港拍片的女性导演，你觉得跟男性导演相比，拍片会不会更难，或者是有什么样的不同？
许鞍华：我不觉得特别，他们不会特别地说你是女导演，其实从我的第一部电影开始，他们就不会刻意地说我是女导演这样子，因为我的名字也像男人名字，他们都以为我是男的，他们也没有说我是女导演。因为我开始拍几个戏的题材都不像是温馨的电影，所以他们也没有标榜女性。
范坡坡：你是近几年开始接触更多的女性题材是吗？
许鞍华：反而到后期阴差阳错就是题材通过的也是我喜欢的，都是一些女性为主导的，这些都是可以的。
范坡坡：这是阴差阳错造成的吗？
许鞍华：对，不是说我只拍明星这样子。
范坡坡：那我们可以聊一下《桃姐》，这个题材是怎么找来的？
许鞍华：这个题材是李恩霖双手奉上的，他就是跟我说他这里有个故事，我跟李恩霖是老朋友，我们是差不多20 年前认识的，然后拍《女人四十》的时候，他是做总监，我们合作得很好。然后到了去年还是前年，他跟我说有一个题材，他已经写好了，很多的笔记，他的材料就是桃姐的生平，他跟桃姐的关系，应该是从桃姐中风以后他们那段故事想拍部电影。我一看他的材料我就说这个没有问题，我一定接，我觉得很好。接着我们就去找资金，然后我们就拍，这是我拍戏最顺利的一次，从选剧本一直到剪接后期都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范坡坡：那这次听起来好像是挺文艺的一个片子吧，可以这么说吗？
许鞍华：是挺文艺的。
范坡坡：就是好像感觉香港社会是很商业的一个市场，文艺片的生存空间大吗？
许鞍华：现在香港都是想拍文艺片，因为文艺片的制作费用比较低，香港现在找资金拍电影非常困难，就是他们在过去的市场里面尤其是没有内地市场的戏，通常都不会超过500万，然后他们也希望找一些有名的演员，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次非常的幸运，因为刘德华喜欢这个剧本，肯演，我们才能找到比较像样的投资，要不也得压到了500 万以下。我们尽量拍，也不是拍不到，可是就当然没有这么好啦。这个片子我觉得因为它的题材也不是《得闲炒饭》，就算是本地题材，我估计也可以进，所以就比较好。
范坡坡：你这次又使用大明星，你觉得跟明星合作相比，跟没有那么有名气的演员合作，会有什么样很大的差别吗？
许鞍华：对我来讲其实合作是一样的，不过主要的问题还是观众，就是这个戏的最大的赌博就是刘德华，人家还不相信他这个角色，而且还是看刘德华的话，我们这个戏就不能成立的，就是不停地抽离，觉得他不是那个人物。我觉得我们非常幸运的就是，因为我觉得刘德华跟叶德娴的个人关系特别好，他特别投入，所以连我都相信他不是刘德华，因为特别难搞的。比如说我拍《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周润发的那段一直不对，是因为人家不相信他那个角色，他演得很好，可是人家还是觉得他是周润发在演戏，因为他的名声太大了，比如说像成龙(微博)，他去演文艺片，人家就是老等他打，是这个意思。他们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你一坐下就是这样，比如说周星驰，你进去你就想笑，如果他不演喜剧，你就觉得很怪。是这种东西，没有那么厉害的。刘德华也是，你一坐下你就感觉他会演英雄，也许很酷那种，那么他演这个就觉得不能接受，可是这个戏他做到了，他们都接受他这个角色，我觉得特别的幸运。因为观众的反映也是不知道的，你只能尽量做。
范坡坡：从你这边看，明星的形象被固定其实是观众的原因，并不是明星的原因，其实明星自己有很多很好的发挥是吧？
许鞍华：他们放下观众不放下怎么办？主要是这个，他们都会放下，可是你观众不放下，所以这个就要赌了。
范坡坡：那像《桃姐》里面，大家觉得很出彩的就是叶德娴，像你在《天水围的日与夜》的时候，鲍起静就得到影后的殊荣，这次叶德娴又拿了威尼斯影后，你怎么样看这样的在这个年龄段的女性，她们能够发挥她们自己的演技，你是怎么样去挖掘的？
许鞍华：我没有特别挖掘，我本来就对这些比较老年的女性很有共鸣，比较懂她们，所以就比较有把握，可是不能把握她们能得影后，只是有把握能把她们拍得出来。那么影后我觉得有一个原因是，其实在全世界的电影都很少是以女性角色为主的，就算是外国的电影，他们有很多都是男女都很重要的，就是说你一个戏的戏份，你有70%，也许90%，你的戏份要是演得好，你已经取胜了。是这样子的，几乎是一个统计学，你如果去一个戏里4 个人都演得好，可是这个人的戏份很多，那么你肯定会觉得她更好。
范坡坡：在这次里面，秦海璐(微博)是什么样的角色？
许鞍华：我觉得特别好，因为她能够融入这些非职业演员之中，根本不觉得她在演戏。
“我拍一些不太像主流的，也不是很纯粹的艺术片”
范坡坡：刚才我们也谈到了一些香港电影现在的市场现象什么的，你觉得香港电影未来的发展会是怎样的形势？
许鞍华：我觉得这个要等下一代的人去谈了，现在不好分析，因为都是一代一代不同地去找寻新的局面，所以整个制作流程、市场什么的都不一样了，要重新去打造。就像台湾电影，它沉寂了差不多十几二十年，然后最近又好了，因为在这过去的10 年里，电影学院的学生也许是真的想拍戏的人，他们想做一套他们的工作方式和路线，然后在市场上不停地试验，之后近几年才发挥出他们非常好的效果，就是找一个位置，找一些常常穿插的观众。我觉得现在香港可能需要这样子，就是新的导演出来有新的产品，他们去寻找一个工作方式、路线、理想，然后要不停地试验，最后发挥作用。可是老是用老一套的之前主流电影的方式，香港80 年代、90 年代的肯定是不行的，因为那个时候流行的东西是功夫片和喜剧片。那时有很多的那些人才，比如说打斗的，现在因为不拍，都没有培养。而且功夫片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流行了，你要再拍也有很多的困难。那么新的一代又找出自己的路线，我觉得是这样的，因为文化跟娱乐，它不是一个社会上必需的东西，不像医疗等。所以会有好跟不好的情况。
范坡坡：那刚才也谈到了台湾电影，那台湾电影其实也有在过去的9 ～ 10年前市场不好的情况。
许鞍华：几乎没有了，前几年台湾电影已经很好了。
范坡坡：你在蔡明亮的片子《河流》里面有客串。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契机呢？
许鞍华：我觉得蔡明亮是跟侯孝贤同代的，虽然晚一些，都是拍一些非常个人化的艺术片，而且这个艺术片是非常纯粹的艺术片，像我说的那种表达某一种特别状态的电影，然后表现得特别到位，但肯定是跟主流电影相反的。比如我拍的都是在主流里头，拍一些不太像主流的，也不是很纯粹的艺术片。可是他们都是纯粹的艺术片，这是我的感觉。
范坡坡：你怎么看那样的片子呢？它可能没有票房。
许鞍华：我当然觉得都是很好的片子，就是属于对电影艺术有贡献的片子。可是这个是作为创作者的范畴，不是商业电影的范畴。
范坡坡：像蔡明亮的片子，你都看过几部呢？
许鞍华：我都看的，最近这部没有看。
范坡坡：在香港电影这个圈子里面拍同志电影的一些导演，你有关注过其他的同志片子吗？
许鞍华：我不会特别地注意，可是在香港，像关锦鹏拍《蓝宇》又很成功，王家卫拍《春光乍泄》也算很成功，还有舒琪拍过一个林子祥演的《基佬四十》也很厉害。还有蛮多的，我觉得有些成功的就是像你以前说的同性恋者非常外在的，像《金枝玉叶》那样子，有些是像关锦鹏跟王家卫他们这样，拍成好像你跟异性没有分别这样子，这就比较高级。
范坡坡：我想知道你在内地拍片的一些经历跟在香港拍有什么不同？
许鞍华：我的感觉很奇怪，当香港跟内地的关系越来越紧密的时候，我越来越发现内地跟香港的文化差别，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跟工作关系、跟人之间的关系都很不一样。也可能是因为我们越来越紧密的时候都松开了大家的面具，就是大家都表现真我，所以就发现其实大家很不一样。不过这个同化的过程还是非常快的，就是我们的现在，比如说二十几岁的人感觉又不一样。我1980 年就已经在内地拍《投奔怒海》了，那时你还没有出生呢(笑)！
范坡坡：我是1985 年出生的！
许鞍华：我1991 年到内地拍《上海假期》，1997 年拍《半生缘》，很明显的就是一个香港队伍来到内地拍，谈合作条件，现在是反过来了，很多时候都是内地的公司为主导，钱都在内地。
范坡坡：像这个环境，包括跟内地的演员合作什么的，你觉得文化上面的差异有障碍吗？
许鞍华：都不是障碍，因为合作反正是拍电影……就算……就算你不要说香港与内地，你跨国界的，都跟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打交道，所以就是尽量去了解，然后沟通，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是这样子，这种合作会好，因为如果大家都是一样，反而合作不太好，反而出来的东西没有这么好。基本上是这样子，我感觉。
范坡坡：对，还有一个问题，像《天水围的日与夜》它是特别日常生活的状态，而像《得闲炒饭》这种片子又是非常戏剧化的，你更加倾向于哪种？就是在电影里面表现的话。
许鞍华：我觉得哪一种都可以的，就是无论哪种都要想一个方式去拍，不能像新闻那样子拍了就行了，那个才是考验的关键，我觉得《得闲炒饭》风格可能跟内容不符合，所以如果是一个正规的叙事对于《得闲炒饭》可能是对的，拍得比较跳跃，跟它的内容比较符合，要是风格感觉还是正规的戏剧的话，观众肯定会问很多问题。因为你判断一个新东西，都是有它的游戏规则的。你要让观众相信了，你就什么都可以，我本来就是这样子，我觉得《得闲炒饭》应该是稍微漫画化，跟它的好像是戏剧的感觉比较配合，现在那个风格有点差异，我感觉。就是要去找一个风格也许是一个叙事方式不是一般的，挺困难的，对我来讲。
范坡坡：那像《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它又是另外一种，它可能相对于《得闲炒饭》来说就更加漫画式了，可以这样说吗？
许鞍华：那个拿捏得也不是很好，我感觉。因为人比较直接，我不赌，我不太喜欢搞特技，搞画面，那么有些其实是需要的。那所以很多人就感觉去到东北很突然，这个戏好像另外一个戏，它基本上都是非常写实的，但是我们又希望它有一点儿现代的风格，那剪接又特别正规，所以这几个东西都有点混乱，只是它的剧情、人物、剧本都特别好，所以人家不太觉得。
范坡坡：那像《女人四十》这些片子成功的地方在那里？
许鞍华：因为它比较统一，那个时候17 年前我没有想到我现在想的东西，我只是比较正规地拍人物，把戏拍好，我没有想到这些戏的叙事问题等，这几年才比较强调得多，是这样子的。
范坡坡：那你现在自己拍片的计划有没有新的进展，《桃姐》之后还继续有关于女性的题材吗？
许鞍华：我当然有新的拍片计划，但是都不知道哪一个能成，就是在搞几个故事，看看能拍些什么。
范坡坡：明白。
许鞍华：但是如果有时候真的是我想得太多，就觉得拍不拍都没有关系。是这样子(笑)！
许鞍华，香港著名导演，代表作有：《投奔怒海》、《客途秋恨》、《半生缘》、《女人四十》、《天水围的日与夜》、《桃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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