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0日，姜文在深圳说：“我觉得他(陆川)是一个对电影有感觉的人，是一个可以拍电影的人。他很年轻，还来得及，但这是将来变成优秀导演的必经之路。”5月11日陆川在广州说：“(我和姜文)朋友、兄弟、敌人的关系都有，现在我们又变成非常好的朋友了。”

　　焦点

　　当《寻枪》正在全国红火上映的同时，有两种声音总是同时存在：一种是夸赞陆川的：“硕士级导演第一次触电，就拍出一部极高水准、气度非凡的2002年中国大片。这部带有‘西方先锋电影＇的影片在北京首映，就以‘新奇的手法＇、‘新颖的故事＇、‘精彩的表演＇征服了数千名在京大学生。应该说这是一部真正意义好看的电影，一部诗意的电影。”第二种声音是“如果不是因为他‘傍＇上了姜文，如果不是因为‘处女作＇的先声夺人，陆川还会有眼下的知名度吗？”、“《寻枪》到底是姜文还是陆川的作品？”

　　可不论是哪一种声音，我们听到陆川的回答都是相当谦虚的，他不论是在接受公开采访还是私下聊天都表示：“我真的很感激姜文，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他甚至在自己的书里写道：“我会终生怀念和姜哥共事的经历，和姜文共处的这一百多天，是我人生最值得骄傲的财富，是我一生都享之不尽的财富。”在人前少言寡语的姜文也对陆川进行了肯定，语气中还带着长者的关爱：“我觉得他是一个对电影有感觉的人，是一个可以拍电影的人。但并不意味他已经找到了自己应该表达什么，或者他心里藏得最深的问题在哪儿。我并不认为他已经做到了。当然，我也怀疑我是否已经做到，我试图做，在寻找的过程中。他很年轻，还来得及，但这是将来变成优秀导演的必经之路。”之后记者看到一则报道，姜文原来还在深圳向记者们夸奖过陆川，说他有点张艺谋的气质，陆川本人看了都有点受宠若惊。

　　看来事情似乎并未如传媒的想象般发展，因为仿佛大家越用怀疑的眼光看他们这次完美的合作，他们就越显得团结一致对外。只有5月11日广州发布会上，陆川对一个问题的回答颇有余味————“你和姜文的关系是不是只是导演和演员的关系？”“朋友、兄弟、敌人的关系都有，现在我们又变成非常好的朋友了。”

　　这句话的后面隐藏着一段曲折的故事，在经历过时间的考验、彼此的了解之后，在《寻枪》成功上映、好评如潮这个共同的目标实现后，陆川回想他与姜文的友情，更加甜蜜更加珍惜。一句话，他和姜文真叫不打不相识！谢晓

　　筹拍阶段

　　陆川＋姜文

　　以陆川的年轻与才气，没理由听到别人的质疑不生气，但他只表示：“没有太多考虑。对我来说，先把作品生出来是值得想的。再怎么说，剧本是我写的，姜文到哪儿都说这是一个好剧本，至少证明我是一个好编剧。谁说我不是一个好导演，没关系，等着看，下部戏一定，我特别自信。我觉得没什么不公平，而且我已经觉得太知足了，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所以当初他熬了两年时间就是一门心思地想投拍，后来他在拍完《寻枪》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描述起当年写剧本的情形，语言中已可看出他当年急迫的心情———

　　“电影学院研究生毕业后我分到了北影厂，在做过两部戏的副导演之后，感觉急不可耐地要独立，完全是一个彻底狂热烧包的状态。第一稿写得很冲动，大概10天就写完了，别人的感受我不知道，反正把自己感动得涕泪横流，尤其是写到结尾处，基本上打几个字要擦一下眼泪(笑)。剧本原本是要作为当时厂里的‘青年电影计划’的影片之一投拍的，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这个计划搁浅了，这时候我已经改了5稿，等待了一年多的时间。我整天锁在北影厂附近的出租屋里打字，拼命榨取自己。一方面整个写作的心境和漫长的修改使得我慢慢感觉到一种魂的东西开始在剧本中形成了，剧本中我依稀看到了一条通往深远的道路，这让我惊喜；而另一方面，就自己的肉身而言，我感觉自己仿佛是尘封在礼盒里的老式糕点，在墙角里慢慢地发霉长毛。剧本写好了又怎么样？没人愿意投资！所以心情特别抑郁！好像自己已经彻底废了，真是特别痛苦。”

　　然而当他遇到姜文，一切发生了改变。

　　确切地说，应该是他自己找到了姜文，他在《寻枪》的书中回忆道—————

　　那是个绝望的冬季，我踯躅在北京街头，怀揣着《寻枪》的剧本。当最后一条路都走到了尽头的时候，我决定放弃。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我突然想，为什么不把本子给姜文？经过各种关系，剧本放在了姜文的桌头。我没有抱任何希望。有点像给自己一个借口：龙王庙已经进去过了，再旱就真没办法了。当剧本送到姜文那里的时候，我想我可以没有遗憾地离开这个伴随了两年的题材了，我已经尽了全力。

　　随后便是几十天过去了，我没有再想过那个本子的事情。因为我觉得不可能。一个夜晚，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手机上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打过去，一个很厚重动听的男声在问：“哪一位。”“对不起，你的号码落在了我的手机上。”“你是谁？！”说话的男人似乎十分警觉。“我是陆川。”“噢，我是姜文！”

　　姜文！！我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这个在任何银幕上我都能立即分辨出来的声音，在生活中反而显得十分陌生。“我看了你的剧本，十几页，不错。但是我现在不能和你谈，我要去美国。如果你愿意等，12月底给我打电话。”姜文当时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能一字不落地记起来。他的言语简短而洗练，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在没有真正接触到姜文前，陆川只了解“从来姜文在我心目中就是一个传奇，一个和近二十年中国电影发展史紧密相连的一个名字……当我第一次听到姜文声音的时候，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了，所以我认为是个梦，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在做梦的时候才心跳。”当姜文决定要接这个剧本时，陆川的兴奋盖过了一切。他第一次见到姜文时，“我发现我面前的姜文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粗放简单的人，而是一个有着异常丰富底蕴和异常丰富想象力的人，是一个大海。在那一天，这海是平静的，我曾经试图去探寻他精神和知识的疆界，没有成功。”事后记者问陆川是不是觉得自己太浅，陆川说：“不是，是因为当时我发现他考虑了很多的问题，而那些都是我没想过的。”所以陆川接二连三地遇到了很多事，比如说，当时他“告诉厂里姜文要出演《寻枪》，不少人认为是笑话。姜文便签写了一个条子：我愿意演陆川的《寻枪》姜文”又比如说，有人要求“姜文，这个戏要是投资超过了三百万就不能让陆川当导演了，你必须来当导演，或者联合，我们才能投资。”当然现在来探讨这个问题的可能性已经没有必要，但记者还是问过陆川的意见，假如这个剧本不是他写的，他会不会同意让别人导演或联合执导？他的回答是肯定的：“不会，肯定不会。我就想做一个独立导演，当时拍片子的过程中，有一段时间，有人提出很多意见，叫我别剪了，找别人来剪，我拍桌大骂，争执的过程中，我继续拍，继续剪片。”陆川说谁都欺负不了他，他以前在军校老爱打架，看上去斯文，其实是一特野蛮粗暴的人。或许正是他这种个性，让他在初次做导演的磨砺中总有自己的坚持，这对于《寻枪》获得今天的成功更是一个难得的话题。

　　姜文的加入，帮陆川解决了很多问题，比如投资，演员、外景地、主创班子等。后来陆川在书中写道：“说到帮助，姜文对于我已经远远超越了普通意义上的帮助。他说自己是这部戏的父亲，我看不像，我觉得他更像母亲。他像老母鸡一样，张开翅膀，把《寻枪》遮蔽在他的翅膀下面，为《寻枪》遮风蔽日。”而这还只是他对姜文感激的开始。

　　前期筹备阶段，姜文一个人担起剧组的很多工作，好让陆川专心改剧本，按陆川的话来形容姜文“是一个完美得有些恐怖的监制，比如说他会隔一天打个电话像中学班主任一样监察一下我的作业情况，看看我是否在专心修改剧本，是否在安心做导演工作台本，做诸如做选景的各项准备挑选演员这样导演应该干的事情。他告诫我创作以外其他乱七八糟的心一概别操。每次他都会叮嘱我一堆事情，做好了他会高兴，做不好他会恼，就会有严厉的批评。我必须承认当时被姜文这样管着，很不爽。但是用姜文的话，他在给我修枝，他觉得我这苗子还不错，但是有些枝长歪了。我当时正好三十岁，三十岁的时候还被人修枝，显然是一件不太爽的事情。虽然我现在感激他，但在当时折磨得我直觉得他有强迫症。”

　　而在他与姜文对剧本的修改过程中，姜文亦用他的经验为故事的对白带来了很多惊喜，比如像警察局长说的那句：“如果遇到职业杀手一枪两个就是六条人命，六条人命呀！”这样一些剧场效果非常好的台词，都是姜文灵光一现创作出来的。

　　陆川对姜文的无私帮助已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其实经常想问他一个问题，您当时怎么就会这么帮我呢？万一我是个笨蛋，接力棒递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接不住掉链子怎么办？但是我一直没问，也不太敢问，就像马山不敢问自己如果找不到枪怎么办？所以我要做的是把下一部戏拍好，我要用电影告诉姜哥：您看人很准，选我选对了。”

　　拍摄期间

　　陆川—姜文

　　虽然是因为找到了姜文，《寻枪》才受到记者们的关注，但陆川当时在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的，因为他相信自己有才华，记得他当时对记者说过一句：“我觉得《寻枪》本子真的不错，它是我用命写出来的。如果是在好莱坞，这戏罗伯特.德尼罗也会接。”而当时姜文对他的期待也鼓舞了他：“恰恰是新人比名导演更吸引我。即使从最功利的角度说，名导演又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呢？可能投资多点、动静大点，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令人惊喜的地方。演一些名导演的戏，我都能知道他们拍成什么样，而恰恰是陆川这样的新人能给我带来兴奋。其实我看过太多的导演都挺世故的，甚至是装懂事，这样的导演很难拍成好片子，他们爱揣摩各种与他们有关或没关的事物背后的意图。而陆川对有些事情懵懂的感觉好像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我觉得这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起码应该具备的素质。当然这并不是说陆川迟钝，他可能比常人更敏感，但他对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不重视，甚至可以蔑视一些东西。这一点我在很多所谓腕儿的身上已经见不到了。”

　　由于陆川心里一直憋足了一鼓劲，所以真正拍摄开始，他特别希望自己能将两年多时间里对影片的一些艺术想法实现，将来不负众望就算是对姜文最好的报答。但在拍摄中，他发现精力旺盛的监制姜文不仅要管其他演员，连他也要一块管了。每天与姜文讨论剧本，大多数时候两人闹起分歧，陆川并不退让，因为他有一个信念，如果姜文不能让我实现自己导演上的想法那就等于没帮我！姜文与陆川两人的脾气都很急，姜文恨不能教陆川直接听自己怎么说就怎么做，因为他毕竟有经验，知道怎样才能成功。陆川也希望成功，但他偏偏不想重走姜文的路，他希望自己摸索。事后陆川回忆起与姜文的那段关系时说：“其实我们俩的目的都是一样，但可能走的路不一样，或许他愿意驾车，我愿意走路或骑车，想锻炼一下体力。”事后记者了解到，两人主要的分歧在于，姜文希望影片更戏剧化一点，故事拍得好看，而陆川想多拍一些主观意识的镜头，当然结果还是要好看。比如说影片中出现的空镜头，快速运动镜头，包括最后一场姜文的魂魄站起来笑着走向观众那场，这些都是姜文反对拍摄的，在还没有看到完成片前，姜文大概认为陆川也跟许多处女作导演一样，只顾艺术不顾观众。于是在拍完主要剧情后，姜文带着一帮演员离开了青岩镇，已经在行动上表示了他对陆川某些想法的最大不支持，大概就是在那会，陆川对姜文的感情一下子从之前的感激变成了仇恨，他“暴烈地对抗过他的‘管理’和‘干预’”。因为在陆川眼里“姜哥并不是个耐心的老师。姜哥授业的结果或许不错，但是过程往往很粗暴，给人开锁，一般都是用脚要不然就是用斧子。这是我最痛恨的地方，我忍无可忍地说出来：‘您简单粗暴！’”但或许陆川与姜文骨子里本身十分相像，有点像自觉地处在危机四伏的境地里，随时绷紧了肌肉要做绝对的反击。在拍摄期间，由于两人的艺术见解不同，脾气都极其暴躁，结果就是一度传言陆川要被替换了，虽然陆川知道没钱什么都干不了，但他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大不了不拍了！姜文走后，他留在青岩镇补拍了一些空镜头，当然没有了演员，他有很多事都做不了，这成了今天的遗憾。

　　后期制作

　　陆川÷姜文

　　回到北京做后期的陆川总算是坚持住了拍摄中的部分想法，这是他最大的胜利。事后陆川在对记者说的一些话可以印证他当时与姜文之间的关系：“其实现在把电影是怎么做出来的、电影背后的故事说出来，谁为电影受了委屈，谁坚持下来了，其实不太重要。我觉得回想《寻枪》这段经历，你只是怀揣理想，有时候保持沉默，毕竟到关机那一天，胶片全在我手里，也许在这个过程中我放弃了一些我的想法，但我很真诚地说，我得到了很多东西，你得到了就得有付出。《寻枪》的成功是因为它有方方面面的努力在里边。”就像当初写剧本写了两年，陆川把一腔热情寄托在影片的剪辑上，他坚持要自己剪，彻底把自己的主观意识贯注进去。没想到剪辑完第一稿，不愉快的事又发生了，“剪辑完第一稿，投资方厂领导和剧组成员审看完样片之后，对于一稿的意见非常不统一。有的人觉得很不错，为成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是也有人跳起来说片子剪得有私心，突出导演，甚至用了‘狗屎不如＇这种言辞，……我当时也有点年轻气盛，结果忍不住拍着桌子对骂，搞得听政会局势有些失控。这种情况下有些好好先生提出暂时先不让陆川剪片子了，让别人接替，硬要剥夺我的剪辑权。我听到这话一股血涌到头上，当时横下一条心：操！谁要不让我剪片子，甭管丫是谁，跟丫死磕到底！”文中虽然没指明对影片极不满意的那人是谁，但可以猜想或许正是姜文，因为姜文曾在一次关于演员中心制的谈话时表示：“我们当时不太看得起导演，因为他们没考上好专业才考导演系的，这种现象到现在仍然存在。我是看不起做导演的人，他们每次都让我失望而归。所以我要做导演，不是说导演里面没有一、两个不错的。有，比如说张艺谋、谢晋、田壮壮这些，是可以信任的，可以和他们合作，但很少。一个戏里面，谁是灵魂……一旦你找赵本山演戏，赵本山一定是灵魂。一旦你找赵丽蓉演戏，赵丽蓉一定是灵魂，没有人说导演是灵魂。”

　　但姜文基本没有参与后期制作，只是看过几次剪辑完成的影片。其间记者问他：“之前采访《寻枪》的导演陆川，他说按他的想法这个片子应该是艺术片，写一个人寻找信念的过程，但从初剪的影片来看，我认为它更像一个娱乐片……”而姜文的回答似乎并不认可《寻枪》那种在艺术的探索，“你有没看过《罗生门》？每个人不要太相信他谈他自己，包括我在内。我不是说他不真诚，而是说每个人说话都有他自己的原因、背景和现场情况，包括你们每个人。这是正常的。当时他那么说，现在你看了却是这种感觉，这完全没有矛盾。我从我自己看片的情况，认为与初衷没有什么违背的地方。”

　　首映礼后

　　陆川×姜文

　　姜文在后期制作中对陆川的不闻不问几乎已算是最大的支持，但他当时对这部片的期待也是很低的，他认为只要能做成就行。直到影片5月9日在北京新东安戏院首映，姜文看了完成片突然改变了他对陆川之前的看法，他也发现原来影片中的空镜与那种感觉是有用的。后来记者采访陆川，探讨影片中很多细节究竟是陆川的构想还是姜文的建议，证实了影评人的话：“从影片中显然可以看出艺术观念上的磨合。就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寻枪》，可以肯定其中有某种错位。有两种个性特异的气质在影片中重叠、游走：姜文演出的段落，我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出色演员的非常戏剧性的精彩表演。而在片子的前半部分，我们可以明显感到一种特殊的迥异于姜文一贯风格的、诡异灵动的电影气息，这或许就是陆川的气息。”而陆川也做过一种设想，“如果不是姜文主演，我觉得影片里边的意识流的东西、想象的东西和诗意的东西会更多一些，可能会比较深厚，但现在这样我认为也是一种成功，因为它变成了老百姓爱看的电影。”到此我们终于发现，姜文与陆川的目标都是一样，所以当姜文发现陆川兜了一大圈又抵达了目的地时难免不为他高兴，而《寻枪》中姜文与陆川两种气息的交错正成就了影片今天的完美。　　-本报记者谢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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