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抄袭与获得灵感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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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会看到有哪部西方电影在模仿《卧虎藏龙》的武打特效，但你能看到《黑客帝国》里用人物定型以及360度旋转的方式拍摄的动作镜头

　　这是一个阳光并不算灿烂的周末，记者与鲍德熹的见面被安排在他下榻的酒店大堂。尽管我们的主题原本是因为鲍德熹即将为陈凯歌的巨制《无极》执掌摄影，但切入的话题则不得不要从奥斯卡开始———2001年3月25日(美国当地时间)，是他一生最难忘的日子。就 在那一天，鲍德熹凭借《卧虎藏龙》摘取了第73届奥斯卡最佳摄影奖，对国人来说，这无疑是个荣誉，对他自己来说，则是“一生的转折点”。

　　-因为去了趟厕所我差点没能上台领奖

　　对于普通人来讲，人们对鲍德熹的了解恐怕还是他的眼睛，通过他的眼睛，我们看到了《赌神》、《笑傲江湖》、《夜半歌声》等精彩纷呈的世界，但通过这次采访，记者却发现，在与他交流的过程中，自己还是少说多听为佳，因为他的语言表述能力与他的眼睛同样是奥斯卡级别的。

　　我在去颁奖晚会前看到了《洛杉矶时报》对于当晚奖项的预测，其中对于摄影奖，两位很有影响力的影评人就都选择了《卧虎藏龙》，我当时就觉得可能有点希望。进入会场后，组委会发给我们每人一个非常详细的节目单，什么时候唱歌，什么时候小休，什么时候颁哪项奖都写得非常清楚。就在该颁发摄影奖前的那段小休时间，我去了趟厕所，可没想到那次小休的时间非常短，我回去的时候就进不了大厅了，被门卫拦在外面，我跟他们怎么说都不行，因为现场是不允许有人来回走动的，这也是为了表示对他人的尊重。当时，我在门口看到有两组摄影人员，一组在另一个很有希望得奖的提名者旁边，另一组则蹲在我坐的位子旁边，其中那个导演在跟我的经纪人说话，还左看右看，估计是在问我在哪儿，发现我后，他对那负责人说：“他一定要进去。”而等我刚弯腰坐下，美女朱丽亚.罗伯茨就上台来宣布名单了。她刚说第一句话，我就知道那肯定是我，而不是《角斗士》的英国摄影师了。她说：“我希望我能念得准。”因为朱丽亚是绝对不会念不准一个英国人的名字的。果然，我听见了我的名字，当时最开心的就是李安，我上台后在有限的45秒里感谢了我所有的朋友，还得到了额外的奖赏———朱丽亚的两个吻，感觉很美妙。

　　-得奖后最怕的就是丧失灵感和创作的意念

　　从摘得奥斯卡奖的那一刻起，鲍德熹的人生注定要从此改变。一晃三年过去，回首那些往事，鲍德熹依旧认为这段“转变”于他而言是如此的关键，而这“关键”还不在于获得了如此一个对自己以往工作的肯定，而是一种如何面对这一“肯定”的心态变革。

　　回来后，我告诉自己：你仅仅是刚拍完了一部好戏。拿奖是人生起落中的一个点，人人都想拿奖，但奖很容易变成一个包袱。有了这个奖，你以后的拍摄很可能就会不同，因为观众对你的期望更高，越有压力反而越不行。我看到一些得奖者，一辈子就是疯子了，你自己才是你最大的敌人。拍摄什么，要看他的心思用在哪里，意念很重要。而压力让人没有了灵感和创造力的意念。

　　-抄袭与获取灵感的区别在于你会问一句：WHYNOT？

　　我们的话题从奥斯卡伸展开来，内容涉及到了东西方电影的借鉴与不同文化土壤对电影人的影响。而在这个单元中，记者有意将一个敏感话题进行了赤裸裸的引入———抄袭。作为一代摄影名家，鲍德熹对此也果然深有体会。

　　电影发展了100多年，手法多种多样，那些总说“我在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的人其实是很轻浮的，是他们自己看的少而已。在国内，抄的风气的确很浓，也是很普遍的现象。经常是故事发生在中国，结构上跟人家西方原作很相似，这不光是电影，包括广告，包括其他的媒体，都在用与外国很相熟的手法———抄，可不可以呢？

　　我们跟西方人不同的地方是人家从你的作品中得到灵感，而我们是直接抄，这两种东西是截然不同的。你看《黑客帝国》，人家就算是把我们最好的武术指导(袁和平)请过去，也不是请来就完了，人家还要改造，比如用定型的方法，用300格的形状去拍，用最现代的特技来包装，那就变成了新的东西，我说的灵感就是这些。为什么到了他们手里完全不同了？是因为他们拿到你的灵感了。好莱坞每年都拍几百部片子，你看到有直接抄《卧虎藏龙》的吗？这是一个风气的问题，是一个原创的问题。我们就老是把没有消化的东西拿过来。我不是反对抄，不抄也不会进步，但你要先抄抄试试看，看看你拍得怎么样，然后还是要发展自己的东西。

　　再举个例子，同样是学电影，东方学生和西方学生就不同，东方学生的优点就是技术上都很棒，或者很专、很精，对灯光、机器什么的都很考究，西方学生在这方面不及东方学生，但西方学生最棒的是他经常问自己：WHYNOT？(为什么不能这样？)所以说他们没有框框，这也跟西方教育有关，他们鼓励小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们的老师往往说：“你的想法好怪哦，你还是稳重一点吧。”而西方人不同，他们那种鼓励个人风格的做法让他们的下一代有着与众不同的构思，这也是灵感的来源。

　　-《无极》是我和陈凯歌都从来没有尝试过的

　　谈到《无极》，鲍德熹对影片本身并没有做过多的阐述，因为目前一切还都是商业机密，他只是聊了聊他与陈凯歌的结识与合作情况。

　　《无极》设在一个虚拟的时空里，但却是一个很真实和感性的故事。它是陈凯歌和我所拍过的电影综合起来最难的一部，也是我拍摄中最有趣的一个尝试，同时我也相信这部片子会是陈凯歌的一个里程碑。我不赞成用武侠片来定位它。现在片子具体什么样，怎么拍，还是我和导演沟通的事，成型还早。我觉得凯歌是导演中不可置疑的有出色表现的人，我先前也看过他拍的《黄土地》、《霸王别姬》、《和你在一起》，虽然他产量不高，但每一部电影都有他的主题和他讲故事的方法。他因为《卧虎藏龙》而希望和我合作，在我们三个多星期的接触中，我更感受到了他导演的天赋。我们的这个电影和《卧虎藏龙》百分之百的不同，当然拍摄也会极度艰苦。但我相信我们会碰撞出非比寻常的火花。这部戏将在3月中旬开拍，预计5个半月完成。

　　-不开一枪也能像打仗这才是电影的魅力

　　尽管鲍德熹说《无极》不是武侠片，但他却并不否认该片中存在动作成分。而记者在与他就其自身的专业领域摄影方面进行交流时，鲍德熹突然提出一个观点：“为了打而打”的片子已经过时了。

　　首先我感觉“武侠片”这三个字该换换了，其实都是动作片，只不过“武侠片”指的是古代动作片而已。另外，要过时的还有一样，都是那种“为了打而打”的片子。有个有趣的故事，就是当初菲律宾、泰国片商来香港选片子，因为没有翻译，他们也根本看不懂剧情，就坐在那里掐时间，比如开头打了10分钟———好，中间又打了15分钟———好……反正打的时间越长越好，他们就越愿意买。所以那时候香港的武打片打的时间都拖得特长，电影变成了打又打不死，打也打不完，完全是满足买家的口味，顺应供求的关系。就像卖羊肉串的，顾客要放什么料，他们就放什么，否则人家就不买了。这样一来，老是追求长度，打得港台观众最后都麻木了……

　　而《卧虎藏龙》，在有的人看来是匪夷所思的电影，但李安导演说的故事是现实中绝对存在的，整个故事非常真实，郑佩佩为了达到个人欲望不顾一切，杨紫琼的传统女人形象，章子怡的反叛性格，都是人类的真实写照。对此我就想到，要把它拍成中国的山水画，颜色是淡淡的，光是柔和的，人物是真实的。我完全没有用拍武侠片的手法，比如放些烟雾啊什么的，给真实的故事画蛇添足，而是非常平实安静地描绘。出现动作时，镜头又永远不停，一直跟随着动作走。在整个文戏中，我们像中国山水画的设计那样，把上面的空间拉开，把中国的亭台楼阁顶的位置拉高，山以上一定要看到天，这也都是按李安的方式来的。为了拍那种意乱情迷的感觉，剧本上的三行字我们拍了整整十五天，就是李慕白追着玉蛟龙要教她武当剑法的那场，镜头前就是竹叶子隔着两个人的脸，穿梭来去，配上谭盾迷茫的音乐———就这样，美国观众晕倒了。

　　所以说意念和设计吻不吻合那才是最重要的，是个统一的艺术。而所谓的武侠片，动作片绝不是靠打就能行的，而要靠脑子。为什么我说有些东西过时了，因为如果还按老样子来拍这样的电影我们注定不会成功，观众早就腻了，不想看了。以前西方人一直把香港的那种电影叫功夫片，完全是贬义的，意思是你们只会漫无目的地打来打去。当然，李小龙的片子又不一样，外国人之所以喜欢，是因为它的主题很明确：我们是中国人，我们不能这样的受辱，而且他的形象也是很正气的……现在有了《无间道》，第一集那么成功，我想请问它又打了多少时间呢？有的戏一枪不发也像打仗一样，这才是电影的魅力。

　　-摄影/本报记者卢北峰

　　鲍德熹简历

　　鲍德熹出身于演艺世家，父亲鲍方是著名演员。鲍德熹从小热爱艺术，在广州读完中学，后去美国旧金山艺术学院就读。1984年回香港后，执导了影片《爵士驾到》，1986年在方平监制的影片《喜宝》里担任摄影。入行以来凭《不脱袜的人》、《九一神雕侠侣》和《白发魔女传》夺得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摄影，凭《卧虎藏龙》夺得波士顿影评人团体最佳摄影、芝加哥影评人协会最佳摄影和纽约影评人联会最佳摄影、奥斯卡最佳摄影奖等。曾拍摄过的电影作品有《不脱袜的人》、《喋血双雄》、《赌神》、《秦俑》、《笑傲江湖》、《白发魔女传》、《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花月佳期》、《夜半歌声》、《半支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