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峰：得奖对我没意义
采访杜琪峰的时间在4月4日的下午，也就是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举行的当天。当时的情况是，杜琪峰拿奖的呼声已经很高，他身边的助手告诉我，金像奖组委会的人还曾在当日早上专门打电话过去，特别希望杜琪峰导演能出席晚上的颁奖礼，这看上去像是个杜琪峰要得奖的征兆。但是，当我拿这个去与不去的问题问杜琪峰的时候，他只是说：“今晚
很忙，明早4点钟还要拍戏，我不会去了。”“不怕影迷看不到你会失望吗？”我又问他。“不会失望的，他们看我的戏就好了。”他再答我。
是了，这就是杜琪峰的风格，他惟一看重的是拍电影的过程，当电影完成之后，什么宣传，什么评奖，和他都没有了任何关系，“这种做法不一定正确，但这是我的作风。”杜琪峰自己说。于是，在4日当晚的金像奖颁奖礼上，我听到代他领下最佳导演奖的任达华说：“杜琪峰导演他没有来，他让我转达给大家一句话，拍戏要对得起老板，对得起观众，对得起自己。”这听上去的确像是杜琪峰会说的话，但即使杜琪峰事前没有叫任达华转达此话，又或者此话不过是任达华为免尴尬的临场发挥，这句话却能证明任达华是足够了解杜琪峰的。
正因为杜琪峰的这种性格和做派，他能在当日下午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接受媒体访问就显得特别难能可贵。个中原因据说是，当时内地有多家媒体都想借此金像奖的机会采访他，当助手跟他说了这个情况后，他倒有些吃惊：“怎么我在内地还有这么多朋友吗？”于是，他决定接受大家的访问。访问前，他刚刚从外景地踩点回来，访问之后，他又要匆匆赶往另一个工作现场了。但是他说自己并不觉得这样的奔忙怎样辛苦，“我享受拍戏的这个过程”，他说。
无法享受奖项乐趣
《明星》：总觉得你是个特别低调的人，很少出来做宣传，也不喜欢参加颁奖礼，比如说刚刚颁出的金紫荆奖，你也没有出席。这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杜琪峰：的确是这样的。这里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每天都很忙，时间非常的紧；另一个关系到我的个人原则，我认为一部戏拍完了就算是一个结束了，接下来还要让我为这部影片去做什么其他的东西都很难，我觉得卖电影是别人的事情，我只是一个拍电影的人。也许我的这种原则不一定正确，但是这就是我了，我认为有机会去拍一部电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明星》：但这里也存在一个问题，有没有机会拍电影，是要看你之前影片的票房好不好，或者口碑好不好，只有之前的记录是好的，电影公司的老板才会放心给你继续拍片的机会。你去帮忙做一些宣传以提升票房，去多拿几个奖，这不是也会帮助你得到更多的拍片机会吗？
杜琪峰：这是一个因果关系的问题。如果你不认真拍好每一部戏，你怎么有机会去拿奖，你的票房怎么可能好？当影片出来之后，每个人对它都会有一个评价，无论是影评人还是观众，但这些评价不该是我去关心的，我该关心的东西在拍片的过程当中，之后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多余的，与我无关。
《明星》：那你会不会认为，这个奖还是那个奖都是多余的呢？
杜琪峰：奖是人为的产物，它对电影这个工业是有重要意义的，但我个人并不能享受到其中的乐趣。
《明星》：你可以不计较别人对你的作品的评价，但，那么讲到一部影片的所谓好还是不好，你个人的评判标准又是什么？
杜琪峰：那些票房又好，口碑又好，叫好又叫座的电影就是好电影了。
《PTU》是我喜欢的电影
《明星》：这次的金像奖提名，你的两部作品都榜上有名，分别是《PTU》和《大块头有大智慧》，你个人更喜欢那一部作品？
杜琪峰：这么说吧，每拍一部电影之前，我们都会定下一个目标，到底是要拍什么类型的影片，是要拍一部贺岁片还是要拍杜琪峰风格的影片呢？像《PTU》，它就代表着我自己喜欢的电影，影片中有我很强烈的个人想法。而《大块头有大智慧》，是韦家辉弄出来的讲因果的片子，它是属于主题性的电影，不是纯商业影片，这与我们之前作品的风格有很大的变化，最后证明，这部影片在主题和商业上都结合得很好。
《明星》：拍这两部片的过程都挺折磨人的吧，哪一部拍起来更痛苦一些呢？
杜琪峰：两部都有痛苦，但这些痛苦是我希望有的。至于哪一部会得奖，这就让别人去评价吧。
《明星》：你刚刚说《大块头有大智慧》是韦家辉弄出来的一个讲主题的片子，那你个人对这部影片的概念有多少贡献？
杜琪峰：韦家辉是主导剧本的，而概念则是大家一起想出来的。
《明星》：在这部影片中讲到了一个因果报应的问题，我能不能理解为，这部影片反应的是你在现实生活中对世界对人生的一种看法？
杜琪峰：我一定相信因果报应这一说的，我们想改变一件事情的果，该怎么办呢，不能通过果去改变，要通过改变因去改变果。影片到了最后就讲到了宽恕。
《明星》：为什么最后安排张柏芝在戏的结尾死去了呢，这是不是影片在商业上的一个卖点？
杜琪峰：她的死就是影片的主题，她是注定要死的，这个死算不上是商业上的卖点，应该是和主题相关的。
《明星》：那影片在商业上最大的卖点在什么地方？
杜琪峰：商业上的卖点是让刘德华变成大块头，让他穿上那身肌肉装，观众肯定想知道这种状况下的刘德华会是什么样的，这就是我们花了100万美金打造这个形象的原因。
《明星》：我知道这部《大块头有大智慧》在香港的票房和口碑都相当不错，但是在内地放映的时候，成绩是很差的，据说是因为内地版剪掉了很多内容，破坏了这部影片，你个人看过内地版吗，你认为经过那样的剪辑之后，对影片的质素的伤害会有多大？
杜琪峰：(摇头)我没眼看。
对众星演技的点评
《明星》：刘德华因为《大块头有大智慧》而被提名为最佳男主角，任达华因为《PTU》而被提名为最佳男主角，这两部都是你的作品，你能谈谈他们各自在影片中的表现吗？
杜琪峰：刘德华拍《大块头有大智慧》的时候非常辛苦，他几乎24个小时都不能睡，穿着那件肌肉服，坐不能坐，躺不能躺，这对演员的耐力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对一个演员来说是很痛苦的，而且，这个角色他的演法要很平淡，不能太激情，他演成现在这个样子最好看了。
任达华也是一样付出很多，拍我的电影真的是比较惨，我和任达华是30多年的老朋友，他在《PTU》中真的改变了很多，他开始用不同的角度去拍电影了，这和他之前的经验完全不同，我不要他过去的经验，在同一个情境下，我不要他过去的那种反应，就比如说那个打小孩耳光的镜头，他打了那个小孩一两百下，但是我还是不满意，其实是我自己也还不清楚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结果那场戏是停了半年之后再拍的。他在《PTU》中的角色，还有一个困难是，他的对白一共不足50句，也就是说他可发挥的空间很大，空间大了，就要靠内里的东西出来去填充，让这个空间变小，不容易的。
《明星》：今年刘青云也获得最佳男主角提名，虽然不是因为你的片子，是因为《忘不了》，但是他跟你是多年合作的伙伴，你怎么看他的表演？
杜琪峰：我跟刘青云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认为他拍《忘不了》，是这么多年来，演得最差的，他完全进入不了角色，他过去演戏不是这个样子的，我都有问过他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演得这么差，他说他也不知道。
《明星》：张柏芝也因为你的《大块头有大智慧》获得最佳女主角的提名，你觉得她的演技怎样？
杜琪峰：她还要努力。
《明星》：朝什么方向努力？
杜琪峰：努力变成一个演员。
《明星》：你这是在暗示她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一个偶像而已，对吗？
杜琪峰：(笑)唉，不说了。
让事情自然发展
《明星》：在你的影片当中，我们总能看到两个男人之间的义气和江湖情怀，是什么背景影响到你的这种创作风格？
杜琪峰：西方的记者也经常问这个问题，在他们看起来，我的戏里面的两个男人像是在搞同性恋的。这种风格应该是因为我从小就喜欢看武侠小说，金庸和古龙都是我喜欢的，张彻的电影我也喜欢，这样，我不免会受到影响。
《明星》：你在生活中对自己的朋友是不是也很讲义气的？
杜琪峰：这个你要去问我的朋友咯，看他们是不是认为我很有义气。
《明星》：金庸和古龙相比，你会更喜欢哪一个？
杜琪峰：我更喜欢金庸，因为他的东西比较文学。古龙的作品，我不知道今后会不会有个评比，把他的作品列为四大奇书或者五大奇书之一，他的东西是很容易让人投入其中，看过之后都不会忘记他写的人物。
《明星》：除了兄弟侠义，你的电影还很宿命，这也是你本人在生活中相信的吗？
杜琪峰：我是很宿命的。我觉得人生无常，不能预知未来，你根本无法知道一个小时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的命运和人的好坏没有关系。
《明星》：这种无法预知未来的感觉，会不会使得你及时行乐？
杜琪峰：我是及时行乐的，活在当下。
《明星》：那你又是如何及时行乐的呢？
杜琪峰：让事情自然发展。
合作不是分钱
《明星》：香港现在的电影业，很重视加紧与内地合作，你认为这合作的好处是什么？
杜琪峰：香港市场是没有办法拍大制作的电影的，但进入内地之后就可以，之后才能和好莱坞的电影比，当然，这是说从规模上，理念和技术等方面还是不能比。
《明星》：这种合作的困难在哪里？
杜琪峰：两种文化背景上有差异。比如说，一部粤语片，很多对白和表达不是直接翻译成普通话就可以的，粤语里有些词，一个字就代表了很多意思，直接翻译，很多东西就没有了，这些是很小的细节，但这些东西会对电影的品质产生巨大的改变；又比如说，大家看事情的角度也有不同，我们看到内地人随地吐痰，会觉得很奇怪，也有可能因此创作一场戏，是大家斗吐痰，我们可能只是为了好笑，做喜剧，但是内地人看了可能会觉得那是对他们的侮辱。要解决这些差异不容易。
《明星》：那你可以找同时精通这两种文化的人来帮助你创作啊。
杜琪峰：对了，你这样说是对的，这才是我要说的合作。合作不是分钱，不是你赚一些我赚一些，现在说香港电影要进入内地，其实很多是在应付，不能算真正的打入内地市场。
《明星》：你会看内地的电影作品吗，你喜欢哪个导演？
杜琪峰：我喜欢张艺谋。
《明星》：你喜欢张艺谋的哪部作品？
杜琪峰：除了《英雄》，部部都喜欢。他拍《英雄》，和过去完全不同，他过去讲故事、讲人都不是《英雄》这个样子的，这说明，他的精神境界和过去不同了。
《明星》：最后一个问题，我们现在坐在这里，觉得你谈笑风生，很好相处，但是平日里又经常看到新闻说，你在片场对着演员和工作人员大发雷霆，怎么会这样？
杜琪峰：我平时和演员在一起也是这样谈笑风生的，但是只要一喊“camera(开)”之后，我的状态就很紧张了，反正是一“camera”之后，就是另外一个状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撰文本报记者陈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