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孟静
在度过一个长时间的蛰伏期后,制片人徐枫再次出山,宣传她的电影《美丽上海》。这部电影和她的这几年一样不顺。在去年“金鸡奖”获得有史以来最多奖项后,《美丽上海》一直没有上映的机会,徐枫愿意把它交给国有企业式的发行机构,而且坚持要等中秋节档期,哪怕“金鸡奖”组委会答应她,如果评奖后立刻上映可以得到100万元的奖金,她也是没
有答应。
更重要的原因,是徐枫的丈夫,汤臣公司的老板汤君年在去年喝牛奶时突然呛着,因而病故,徐枫的忧郁症再次加重,导致她长期不能见陌生人,每天连床都不愿下。今天,是电影让她重新振作,带着自己的片子周游各地。
现在的影迷可能已经忘记了胡金铨和上世纪70年代的那部电影《侠女》,它是第一部获得戛纳大奖的华语电影,在武侠片中是必须提及的,徐枫就是女主角。息影多年后的徐枫,带着丈夫给的400万元,开办了汤臣影业。她投资拍摄了《五个女人和一根绳子》、《滚滚红尘》,还有《霸王别姬》。徐枫选剧本眼光非常独特,很少出错。当年陈凯歌死活不愿拍这个京戏班子的故事,她用了200多个小时反复游说,终于让他拍摄了惟一一部不是出于个人意愿的电影,使陈凯歌到达了无法超越的巅峰。
三联生活周刊:你当时是怎么说服陈凯歌的?
徐枫:我问他:“凯歌你寂不寂寞?”他一听背就挺直了,一个女制片人这么问他。然后我说:“你的《孩子王》全中国就卖了一个拷贝。”他的背更直了,他说:“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我的风格。”我说:“没人要你改变风格,但你可以加上其他的元素,使电影更好看。”我是讲道理的人,不会因为自己出了钱就要求一定要用某个演员,拍片的过程中大家互相说服。我拿到剧本时第一个念头是找关锦鹏执导,成龙演霸王,张国荣演虞姬,梅艳芳演菊仙,因为梅的脸有很沧桑的感觉。
那时陈凯歌坚持要用张丰毅,我不同意,他让我看《骆驼祥子》,我说看过了,不要看。后来是怎么同意的呢?凯歌说,他心中的霸王在台上是霸王,下了台吃喝嫖赌,我一听OK,那你就用张丰毅。凯歌当时不知道张国荣是谁,我让他看了张的片子,又见了张本人,他很服气,觉得就是张国荣。但是巩俐是我坚持的,凯歌没和她合作过,拿不准。当时内地的女演员,年轻漂亮,演技又好的就是她,她有中国味道,人也长得高,而且她从来没演过妓女,如果让人惊喜才能看出她和以前的差距。他俩从没合作过,才会有火花。我选题材最要紧的原则是动不动人,讲感情是全世界通用的语言,这个故事必须要打动我。我对《风月》的故事就没有感觉,那时凯歌每天都在说服我,可是他总是无法说清这个故事。我对他说:“《霸王别姬》那么红,你找投资很容易,为什么不找别人拍《风月》呢?”他说:“如果我找别人,人家会以为我和你吵架了。”其实我不在乎这个。有一次在王府饭店,他又开始说《风月》,我很气,拍了桌子,我的先生就说我:“为什么不让导演拍自己喜欢的题材呢?”我说:“凯歌不是个他要拍什么你就让他拍的导演,他自己想拍的东西往往说不清楚。”但我承认,我先生的话对我有很大影响,在我能听懂凯歌讲的《风月》故事后,就同意投资了。
三联生活周刊:很早之前就听说你要重拍《侠女》,为什么迟迟没有开机呢?
徐枫:我很想重拍《侠女》,我是过去时了,希望新的侠女出现。我能了解胡导的精神,希望能够拍一部超越旧作的电影,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导演。我有很多计划,比如林语堂的《红牡丹》,版权买了16年,过去的构思是让林青霞、成龙、梁家辉、狄龙来演,可是16年过去,依然没有拍。希望我的两个儿子能够继承父业,我可以有两年时间来拍电影。
我不愿意一窝蜂地跟着人家去拍武侠片。拍《滚滚红尘》的时候,导演严浩刚拍了一部很不卖座的电影,林青霞也正是玉女戏走到谷底,那时没人敢用林、秦(汉)组合。可是青霞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要看看三毛的剧本,我看后立即决定投拍。
三联生活周刊:你和徐克夫人施南生是好友,你觉得《七剑》怎么样?
徐枫:(笑)讲不上来,很不喜欢,不晓得他要表达什么,从头到尾乌漆麻黑的。这些年武侠片里,我更喜欢《卧虎藏龙》。
三联生活周刊:去年威尼斯电影节你是评委,也只有你给贾樟柯的《世界》投了惟一的一票,为什么这几年中国电影在各大电影节境遇如此之惨?
徐枫:我很想中国片子出人头地。我看了《世界》都吓了一跳,其实蛮心虚的,帮忙也帮得很心虚,没一个评委喜欢,我内心讲也不喜欢,评委们问我说:为什么要拍这样电影?我答不上来。电影最重要的是反映社会,题材要无国界,像那届英国讲堕胎,西班牙讲植物人的电影,你会被每个人物感动,我们需要拍出这样的电影。好的电影是最好的国民外交,可是我们对于电影有太多限制。我先生是不赞成我拍电影的,我在参加电影节时因为酒店房间进了陌生人,受到了惊吓,得了恐慌症。1988年,我就患上了忧郁症。那时我在戛纳租了个展台,卖我们公司的电影。台湾来的人都笑我,说连华语市场都没打开,外国人怎么会买?头一个星期没卖出一部片子,那次侯孝贤也是第一次到戛纳,谁要采访他,都借用我的翻译,台湾片商全在我的展台休息。那个星期我在煎熬中得了忧郁症,其实最后的成绩不错,卖了100万美元。我先生说我会把命送给电影的,我说:“人是会死的,可电影永存。”他说,电影隔10年才重放一次,建筑是百年大计,我听了他的话,把精力转移到生意上,有几年没有拍电影。
三联生活周刊:张国荣后来也得了忧郁症。
徐枫:张国荣生前筹拍的第一部做导演的电影,其实是我们公司投资的。有一次,我、李碧华和他一起讨论剧本,他神情怪怪的,我问他怎么了。他神秘地说:“我去泰国玩了,可能中邪了,被下了蛊。”我说怎么可能,你一定是得了忧郁症。他吓坏了,因为忧郁症是看精神科的,人们都不敢面对。如果当时他身边一直有人就好了,自杀的念头往往就是10秒钟,旁边有人开导就没事了。直到现在,我不敢经过文华酒店,脑子里一直是电视上播他自杀的画面,他落下时撞弯了酒店的栏杆。我也不要别人告诉我愚人节是哪天,怕想起他。他是个非常爱自己,也爱漂亮的人,而且有惧高症,我怎么也不相信他会自杀。
三联生活周刊:胡金铨导演去世也很突然,他给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徐枫:他拍《龙门客栈》时我是配角,每天看他把女主角上官灵凤骂得狗血淋头。拍《侠女》时他坚持用我,老板要用上官灵凤或郑佩佩,我接了那个角色并不开心,就是怕他骂我。开机第一场戏是我和40多个武师打斗,结果他当着100多个记者的面骂我。那是很冷的冬天,我拍完戏后头发都滴着水。拍完胡导演的戏拍其他导演简直太容易了,因为胡导演会让你演100遍,而其他导演一遍就过了。
三联生活周刊:你现在还与冯小刚、姜文等人签了约,有没有已经开始的项目?
徐枫:我与陈凯歌签了五部约,他拍了两部。姜文给我看了五六个故事,我不喜欢;我给他的故事,他又不喜欢,一定要找到双方都满意的。冯小刚一向拍喜剧,我给他的故事是司马中原的《歪狐》,一部民初惊悚片。我希望和我合作的导演都能够拍完后是加分的,而不是重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