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周刊专访尔冬升：健全市场就是要有贾樟柯

尔冬升

　　1994年，尔冬升(blog)导演的电影《新不了情》在香港金像奖上抱走六项大奖。

　　时隔12年，他将电影改编成同名电视剧，不过主演却由刘青云变成陈坤，由袁咏仪变成薛凯琪。

　　尔冬升说：“他们是一个测试。”——我们以为：那就是内地目前最火的小生和香港有潜力的影星的搭配。而这位从业32年的导演要测试的却是：整个香港的电影工业和整个内地的影视市场。

　　他的加减法是这样算的：“你们(内地市场)在走我们的老路，而我只能看着你们走，因为这是一个过程。” 南都周刊记者 付军

　　尔冬升代表作

　　《癫佬正传》(1986)

　　《天天星期七》(1986)

　　《再见王老五》(1989)

　　《新不了情》(1994)

　　《烈火战车》(1995)

　　《色情男女》(1996)

　　《真心话》(1999)

　　《旺角黑夜》(2004)

　　《忘不了》(2005)

　　第一个考虑的观众就是我妈

　　南都周刊(以下简称“南”)：你现在和内地演员合作还是会有问题的吧？

　　尔冬升(以下简称“尔”)：我常常在犹豫这个，现在港台演员和内地演员在一起的确是不搭界，他们的表演方式和文化背景都有差异，不是好坏的问题。

　　南：你觉得他们表演风格的根本差异在哪里呢？

　　尔：如果拍所谓的正剧，比如说古装戏，内地演员就表现得很好，但是如果是时装戏，那么港台演员就表现得自然一些。内地演员很多学院派，太用力了。

　　南：跟你合作这么多个演员中，你觉得哪个是最接近你影片气质的？

　　尔：基本上我挑演员很少挑错的，我会和男女主角出来喝咖啡，观察他们的表情。我一般都是先有剧本再挑演员，我试过一次为演员写剧本，就是《忘不了》里的张柏芝。

　　南：那你为什么选择陈坤出演《新不了情》？

　　尔：这是从市场上考虑的，是要平衡的。我第一次和陈坤合作，但是我知道他在年轻一辈是受欢迎的，内地年轻演员数不出来多少个，黄晓明、佟大为(blog)，老实说，数也数不出10个人来。那在这10个里，陈坤的知名度比较高，他的气质忧郁一点的，起码适合这部戏，我也不可能找个很阳光的来演，各方面平衡成这样，我觉得就可以了。

　　南：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吗？

　　尔：在这方面我觉得是一个试验，测试内地人看内地人拍香港题材的反应，很多香港人不相信内地人会喜欢，但是我不认为东北人就一定要看赵本山。

　　南：但很多翻拍经典电影的电视剧都失败了，无论阵容多强大。

　　尔：你去翻拍一个大家很熟悉的东西，成功率的确不是很高的。为什么重拍？就是知道它曾经成功过嘛，我已经做了32年了，成败对我已经没什么大影响了。

　　南：那完全不去想观众的期待值吗？

　　尔：第一个考虑的观众就是我妈，她每天在家里看电视剧，她看了觉得挺开心挺感动就行了。

　　拍电影已经不想挑战了，只看观众感不感动

　　南：你现在有没有创作方面的危机感？

　　尔：我其实有两三年都很忧郁，问自己会不会没创作能力了，不过现在觉得创作力很强。但我也不急，我不差一部戏的片酬。有些导演发誓一生要拍100部电影，但如果只能做99部，那就只做这些，别为了追求数量的完美，把最后一部做不好。

　　南：那平常你看香港导演的电影吗？最近杜琪峰很多作品。

　　尔：我一年大概能看60多部。杜琪峰电影有他的个人风格，我们也认识很久了。我通常都会比较体谅导演，不会挑影片毛病。因为我们本身就在行业里，太清楚每部戏发生的事，我还真没听过有哪部戏从头到尾没事情发生，让导演不头疼的。我看他的戏觉得他很极端，王家卫的戏我也每部都看，赏心悦目，但我也不会拍那种戏，我反而比较喜欢看和我同类型人导的戏，他们(杜和王)跟我风格不一样，我比较平实普通。

　　南：我觉得你的风格有很多变化，《色情男女》，《忘不了》，《早熟》，一路变下来。

　　尔：其实没有新东西，没有哪个画面以前没有人拍过的。香港对年轻人影响最大的可能是王家卫，《重庆森林》那种跳跃的剪辑方式，其实来源MTV。但只有他改变了方式，可能会带动一些年轻的观众接受这种剪辑的方式。我反而不喜欢挑战，我觉得一般观众看戏就看感不感动。

　　南：很多现在去好莱坞发展的导演都回来了，你觉得他们回来会不会带动香港的电影。

　　尔：没有什么带动。

　　南：完全没有？是否他们现在已成为比导演更加幕后的投资人之类的角色了？

　　尔：肯定会走向这条路的，因为我觉得创作应该是年轻人的工作，当导演是很累的事情，体力不支有时候很难撑下去，很多导演拍戏之前两个月就开始跑步了，我拍武侠片腰就受过伤。

　　合拍片降低电影品质，部分导演放弃内地市场

　　南：你觉得最近香港电影趋势怎么样？

　　尔：在过去这么多年，香港电影所遇到的问题，我觉得不是数量的问题。香港最旺的时候300部电影一年，产量全球第3名，仅次于英国和美国，出口量很高。但是可能现在市道不太好，所以很多烂掉的粗制滥造的东西出来了，形成现在谷底的现状。今年一月和四月，上映的片子一共47部，又比去年少了几部，去年是53部，但是我觉得数量增加是没有用的，要靠品质脱离危机才行。

　　南：内地电影市场的开放，对香港电影反弹是否有促进？

　　尔：现在由于恶性循环造成的危机其实早几年我就看到了，我觉得也不是人力可以马上改变的，只能靠整个行业有共识把它做好，就像韩国电影一样，原来十分低沉，后来国家的支持、企业的支持和观众的支持，把这个行业撑起来。但是韩国电影现在也有问题，它同样也遇到成本高，演员费提高啊这些问题。我觉得香港肯定会变成中国电影的一部分，大市场肯定吃掉小市场，香港就像在一个漩涡边上，一下子就会被漩进去。

　　南：现在香港电影的题材走进了窄胡同了？最近涉黑题材似乎成为主流。

　　尔：不是，是因为香港电影现在处于一个进展的过程中，中国市场的确在开放，电影局也十分支持香港电影，但题材还是有一定限制，因为法律没有给电影分级。我一直强调电影必须要审查。法律上不健全，电影题材和表达方式上就会受到一定限制。

　　南：这种限制会不会影响创作？

　　尔：会。香港电影有一段时间，全面放弃了外面市场，主攻内地市场，但由于创作上有问题，使内地观众会觉得香港电影没有特色，内地观众认识香港电影都是从盗版看起的，而不是真是在戏院看的，在发展过程中反而觉得没有特色了，变得现在我们拍片子基本分两个做法，有些电影觉得是合适的就进入内地市场，有的戏就明显放弃内地市场了。

　　南：很多合拍片并不是像市场预料的那么好？

　　尔：一些粗制滥造的电影的确已经把观众的兴趣破坏掉了，反而不像以前盗版涌进内地时那么受欢迎了。

　　南：那现在是两极，一极是放弃了内地市场？

　　尔：有些个别的。

　　南：比如说杜琪峰，黑社会系列他就会放弃。

　　尔：对，我觉得没有办法避免，但是如果当中国实行了分级制度之后，有可能会好一点，但是这需要时间，因为香港分级也用了很久，它本身从如何分级到如何执行都经历了很久时间才像现在这样健全，现在可能会重演这个过程，但我相信会向好的一面发展，这是肯定的。

　　贾樟柯生存得很好，这才是健全的市场

　　南：为什么你们那个年代会有那么多杰出的人，而今天就完全断代了？

　　尔：我给你说一些事，我讲这些话可能会得罪某些人，但我不会把名字说出来。有某个阶段的时候，当时电影工业分得很清楚，从电影制片人到发行每一个环节都很清楚，但因为香港投资人的短视，开始让香港电影往下走，变成让片商开始主导市场，接下来台湾片商开始指名要刘德华搭某某，只有这样才会给很多钱买这个片子，从此就变成由销售主导了创作，就没有创意了，从那个人和那部电影开始，这个工业里面就有很多问题出现了，其实现在内地的行业就是在走这条路，把所有的钱，很多不专业的资金投资进来。为了虚荣，为了自己的女朋友上个女二号，这些听得太多了，我的朋友很多也遇到这种事情。

　　南：还有洗钱？

　　尔：对，也有这种，洗钱等等，当整个工业混乱的时候，情形就开始糟糕了，从有人要给钱买演员开始。香港不是黑社会出现了吗？黑社会不会拍电影，但他知道拿演员就能赚钱的时候，就会介入。内地电视现在也有这种情形出现，有盲目的资金，乱七八糟的剧组，演员为了赚钱，也开始学港台的演员的陋习，人学坏很快的。香港电影走下坡路，后来的投资人已经不是单纯的投资人了，比如说做录影带的公司都进来拍电影，发行公司也要开始投资电影，我觉得是很可笑的。人们极少从历史上吸取经验，台湾香港甚至日本面临过的东西，现在已经在内地开始了。

　　南：这些是亚洲电影市场独有的方式吗？欧美是否也存在。

　　尔：美国电影历史这么久，20世纪30年代反垄断法令就出来了，它确实比我们走早了很多，不是说它就没有问题，但目前还是健康的。语言也令我们这辈子都看不到华语电影对全球有多大影响力了，以后的年轻人可能会看到，但是我可能看不到那个年代了。

　　南：那你觉得现在国内独立电影怎么样，至少不少人认为他们还是有希望的。你有没有看过贾樟柯的电影？

　　尔：有，我都看过，我觉得最健全的市场就是要有贾樟柯，且他生存得很好，这才是健全的市场。现在很多老板赚了钱之后，为了公司形象，需要在各大影展拿奖，他要栽培一些人，香港最鼎盛的时候也是艺术片最多的时候，只要它能有小众观众看，我觉得就应该支持，不能完全看它的票房。这些电影有很多哲学和思想在里面，可能只能这样讲，这些只是拍给知识分子看的。

　　南：也就是说内地的很多观众，还没达到要去看艺术片的素质？

　　尔：其实你看书局里面，也有人在看文学，但大部分都在看工具书，时装杂志，但需不需要文学？还是需要的。但我希望票价便宜一点，现在票价是脱离现实的，电影以人均收入来讲，应该是平均收入的百分之一。中国可能是最贵的，内地的票价比香港贵，比台湾贵，有的戏甚至比日本还贵，不过我觉得这是个进展的过程，整个市场还是很精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