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 我热爱我的工作愿意为它呕心沥血
独家专访
在全亚洲公映后不久的12月22日，《满城尽带黄金甲(blog)》也将在美国的圣诞黄金档全线上映。眼看就要“满世界尽带黄金甲”了，势必引领又一轮的观影浪潮和时尚谈资，但对张艺谋个人而言，《满城尽带黄金甲》已经是“过去时”了，他总是马不停蹄地投入下一个导演项目的实施。下一步是《秦始皇》，再下一步是奥运开幕式，接下来还有可能跟斯皮尔伯格合作拍摄《西游记》……张艺谋堪称全亚洲最勤奋、最执著的大师级导演了，事实上正是这种坚韧不拔的超强毅力把平民出身的他推上了大师的至高地位，站在高处的他仍能不断进取、开天辟地。此次《黄金甲》在创作上的成功，又显示出他从善如流、决不刚愎自用的清醒心态，再加上他本人性格的低调、谦逊、沉稳……没人能否定他那巨大的人格魅力，纵使你不喜欢他的电影。
言为心声。在接受我们这次越洋专访时，张艺谋说，我很愿意听别人的意见，没有谁是全能的天才；我热爱我的工作，愿意为他呕心沥血；我愿意做一个低调的人，这是性格原因。
“尺有所短 寸有所长”
记者：在《黄金甲》的编剧名单里，您是列第一位的，那么这个题材是不是您最早迸发灵感从而想到要拍的？
张：是的，有一天我突然想到改编《雷雨》，我觉着这是一个好故事。
记者：在剧本的创作过程中，和另两个新锐编剧相比，您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是主导性的？还是他们写完了您负责完善场景和对白？
张：我相信我是主导性的，我们进行广泛的讨论，然后他们写，我改，然后再讨论，再改，周而复始，用了很长时间。
记者：这次为什么没有再用李冯和王斌(blog)来创作剧本，而是启用了新人？是因为前两部大片在编剧方面遭到了一定的质疑的原因吗？
张：在我们的创作团队中，永远会有一些新人加入，都是根据工作的需要。
记者：这两个新的编剧与李冯和王斌相比，有什么独到之处？以后还会跟他俩继续合作吗？
张：这两位年轻人的写作经验并不多，但是有年轻人的观点，这是最重要的。以后要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
记者：您是否是一个能接受中肯意见的人？
张：是的，我自己很愿意听别人的意见，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没有一个人是全能的天才。
周杰伦的角色充满古典情怀
周杰伦的角色充满古典情怀
记者：据说周杰伦是您和张伟平在去香港办事的飞机上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人选，所以特意为他再度修改了剧本，把“鲁大海”的角色丰满了很多，甚至令他成为男主角之一。这是不是也出于票房方面的考虑？
张：制片人张伟平当初提出周杰伦，我认为很有道理，他主要是从市场和年轻观众的角度提出来的。我认为，他和周润发、巩俐在一起，是很好的搭配。主流商业电影就是这样，你不能完全无视商业市场的需求。当然，要从《雷雨》中的鲁大海完全演变出一个全新的人物，在剧本上要费很大的劲，所幸我们做得还不错。
记者：您有没有看过周杰伦主演的处女作《头文字D》？很多观众都说他在里面是在“演自己”，您觉得在《黄金甲》里，周杰伦还是本色出演吗？与他的处女作相比有什么提高？
张：《头文字D》我有一盘DVD，可惜至今都没有顾上看。《黄金甲》中的周杰伦当然不会是本色表演，因为他演的完全不是他自己，这对周杰伦是一个很好的锻炼。
记者：从市场角度出发，您是不是也不希望他有太大改变？他的角色是电影里面唯一一个“纯洁”的人，是不是也出于维护他的偶像形象的考虑？
张：从市场角度看，一个演员究竟是本色，还是塑造另一个角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演好，演得生动感人。这个人物我希望充满“忠孝不能两全”的古典情怀。从整部电影的悲剧色彩来讲，他是一个被情感所驱使的人。他的投入、努力和结局，我们都希望观众能够理解和感动。
记者：他之前也做导演，拍过MV，本身对电影导演这个工作也很感兴趣，那么他在进入《黄金甲》以后，有没有对剧本和角色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又或者因为是跟您合作，就全都听您的？
张：我经常和他讨论人物和细节，这是我的习惯。同演员进行广泛的讨论，能使我更近距离地触摸到这些人物。演员的意见都是很感性的，但是非常宝贵，因为他们要表演这个人物，比导演理性上的设计要人性化得多。周杰伦也提了很多很好的意见，一般情况下，我都会全部采纳的。
记者：我在看完《黄金甲》以后，唯一的疑惑是，“王”当初为什么把周杰伦扮演的二太子放逐到边疆？这个前史并没有详细交待，我隐约可以感觉到的是，当初二王子有令他父王感到威胁的行为，但为什么不交待得更清楚一些？还是想留给观众更大的想象空间？
张：你想一想，大凡宫廷生活和政治斗争，会有什么样的矛盾冲突呢？就算不仔细说，观众也会隐约猜到，就是这种规律。如同你也隐约猜测到一样，所以我们就不想多说了。因为在这部电影中，所有的前史，如果不用镜头闪回，就只能靠语言了，这样会太口罗嗦。观众大概想到是什么事情就可以了。
“天坑追杀，我要求程小东停止，我太担心了”
记者：电影里有很多仪式化的场景，比如每个时辰太监们都会吟颂“报时谣”，比如为“王”疗伤的“药师椅”的制作过程，比如最后太监们的“阉人大合唱”……这些非常有意味的场景，是有一定的历史依据还是您的原创？又或者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在您的每部电影里，都有很多这样的仪式化场景，这是不是您舍弃不了的某种“中国式仪式情结”？
张：这些都是我的原创，我很喜欢在电影里面营造某种氛围，依据一些历史常识来想象，我觉得这样很有趣。在某些历史常识基础上，想象出一些特定的仪式场面，会使电影变得好看。一部历史电影又不完全是一部历史文献片，这样的想象空间，我认为恰巧是电影的创作范围。
记者：“天坑追杀”这个动作大场景非常有新意，非常有震撼力，甚至是好莱坞都想象不出也做不到的，这种类似于“天兵天将从天而降”的感觉，是您的设想？还是武术指导程小东的创意？
张：选择了天坑这个景点之后，我就和程小东导演一起讨论，可以说是我们一起商量的结果。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借鉴现代动作片中，特种部队从直升机上沿绳索从天而降的那些镜头和效果。
记者：您以前曾说，一部电影只要能让观众记住其中的十分钟就够了，这个场景完全有这样的力量，算不算是您的“十分钟印象论”想法的贯彻？
张：我所谓的“十分钟”说法，并不是只记住十分钟。我的意思是，若干年后，观众回忆起一部电影，出现在脑海里的，常常是几分钟的精彩画面，未必是整部电影。从这个意义来讲，每部电影中都会有一些经典画面和情节，那都是电影中的金字塔尖，但并不是说，为了这金字塔尖，就不要一个庞大的底座了。
在拍摄这个场景时，几十条钢索固定在高达几百米的悬崖峭壁上，所有的演员被吊在几百米的高空上，飞速而下，只靠一根钢丝固定。我自己觉得太玄了。从头到尾拍这一组镜头，我都非常紧张。我们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做安全工作，仔细检查，反复试验，一而再，再而三地检查测试，但是拍摄时，我还是破例要求程小东导演停止，不要再拍了，我说够了，我怕出什么意外。这一组镜头，我们准备了四个月，只拍了一个上午，原因就是我太担心。
“这是一部较为现实主义的作品”
记者：临近结尾，“金盔”“银甲”两军团决战菊花台那场戏，也是气势十足。以前陈凯歌的《荆轲刺秦王》里面也有类似的围宫与反围宫的场景，但在气势上还是比不上《黄金甲》。这场戏可以说是电影的重中之重，有点题的功效，最初是怎么设想的？是否有跟好莱坞的大片《指环王》《特洛伊》里面的攻城场景相媲美的想法？
张：最初在剧本中这样一场政变大战本身就是高潮，这很像《雷雨》中最后的雷雨之夜，一切悲剧都在这里划了句号。这场戏是我们筹备了一年多的重点，从调动群众演员，到场面调度，再到所有细节，都经过了反复讨论和准备。我们一共拍了将近二十个通宵，其中有三分之一时间在下雨，拍得很辛苦，所有参加的人员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我们拍这些场景，并没有想比较任何电影，都是按照故事的逻辑进行设计。关于古代战争，其实没有过多的细节记载，每一个步骤都要落实，就需要我们自己的想象和创造。《英雄》中，集体射箭和躺倒的动作，就是我自己创造的，我很喜欢这样去想象。《黄金甲》里，沿着士兵用长枪搭建的阶梯，周杰伦攀登而上，直达盾牌阵的顶端，进行贴身近战，这样的场景是程小东导演的主意，我觉得很酷，很符合周杰伦这个人物。
记者：影片中的动作场景不算很多，但显现出了刚劲、凌厉乃至残忍的新风格，是不是您和程小东基于影片特质的新想法？在这次的动作设计上，您的新思路是什么？在合作了这么多次之后，您怎么评价程小东的动作设计？您觉得他和袁和平相比有什么最突出的个人特色？
张：当然这是一部较为现实主义的作品，它的风格是写实的，所以我和程小东导演商量，所有的动作都要偏写实，要有依据，不要武侠片中那些空灵而浪漫的“飞来飞去”，要体现出古代战争中的激烈对抗和可视性。我还希望拍得很酷、很炫，并且很有气势。
我很欣赏小东的工作，他在我们的三部电影中，展现出了完全不同的设计能力，很让人惊讶。袁和平导演也是我非常欣赏的武术指导，我也很想有一天跟他能有合作。在我看来，他和小东的风格是完全不同的，袁和平更注重中国古典武术的招式美和实战美，而小东更侧重浪漫的、飘逸的视觉造型。二人都是现在蜚声海内外的武术指导大师，可以说中国的功夫片或武侠片在世界的地位，说大似乎不大，说小，其实就集中在香港这几位出色的武术指导上。
“巩俐和章子怡都是这块料”
记者：请您谈谈对周润发这个演员本人的感受？他的性格好像跟他所扮演的很多很酷的经典角色有着极大的反差，包括这次的“王”，他生活中其实是一个非常搞笑的人吗？
张：周润发在生活中是一个很风趣的人，他平易近人，又爱开玩笑，有他在，片场总是不时爆发出阵阵欢笑。以前没有合作过，我也没想到，他是如此的风趣和幽默。但是他对工作非常严谨，一丝不苟。所有的细节，他都会跟我进行充分的讨论，并且提出很好的建议。他很让人敬佩，他的“大哥”风范为全组人称道。我想，好演员就是这样。
记者：巩俐说，她很享受跟你的这次阔别已久的合作，如果要拍续集，她一定加入。你是怎么看待这次合作的？她与以前相比，最大的变化是什么？有没有令你诧异或惊喜的改变？
张：巩俐现在处在一个女演员最好的颠峰时期，我相信她可以胜任任何角色，她有这样的经验和资历。
这次我们重新合作，她的情感爆发力和控制力让我惊讶。尤其是她的表演速度感，收放自如，一般人是很难做到的。
记者：你又是怎么看待她这两年在好莱坞的发展的？从一个导演的角度考虑，你觉得这两年为什么很多好莱坞电影和导演频频找她拍戏？你觉得她跟章子怡的好莱坞之路有什么异同？
张：巩俐和章子怡一样，在好莱坞和不同的导演、不同的体制，进行广泛合作，她们都受益匪浅，得到很好的锻炼和经验的积累，这对于演员是非常重要的，开阔眼界，提高认识，但又会有清醒的判断和思考。中国的好演员并不多，能在国际获得广泛认可的，就更少了。我相信这几位有数的好演员，是每个导演都期望合作的。
她们两人频频被好莱坞相中，去演电影，这是非常好的事情。至少说明好莱坞的眼光开始关注中国文化和中国市场。我希望有更多人得到这样的机会，那中国电影的影响力就会更大。
记者：您觉得为什么只有你能把演员培养成国际明星？是偶然吗？还是您有心栽培的结果？
张：还是那句老话——首先，巩俐和章子怡都是这块料，她们都具备一个好演员的全部素质。当然也需要机会。
“我还会拍古装动作大片”
记者：这两年古装大片蔚然成风，您曾说之所以拍摄这种题材的电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海外市场的需求，尤其是北美市场的考虑，但在您之后，其他导演的几部大片，在海外卖得并不好，甚至影响了国外发行公司对这类电影的接受度，你觉得这是不是对中国电影的一种损害？
张：现在海外的市场确实如此，所有的海外片商，首选中国的古装动作类型。如果你是其他的类型，他们出的价钱就很低，不足以让你收回成本。这种情况，我觉着从李小龙的电影开始就存在了，直到今天依旧如此。当然这是很不公平的，中国有那么多类型的好电影，为什么只瞄准这一种类型呢？但这无法改变，你要问全世界的外国片商们。
我想这种情况的改变需要很长的时间，并且需要很多的条件和因素来促成它。我们都愿意为此而努力。一部电影在市场上卖的好坏，当然会影响行情，这是不言而喻的，连美国电影也是这样。
记者：您以后还会继续拍摄古装动作大片吗？
张：会拍，如上所述，一是为了维持市场的影响力，二是这种类型我也很喜欢。当然我自己还是坚持两条腿走路，一方面是商业电影，一方面也会拍我以前的那类小制作电影，要看遇到什么样的好剧本。
记者：传说你在奥运会之后，将会和斯皮尔伯格合作拍摄《西游记》，这个新闻属实吗？
张：斯皮尔伯格是我的朋友，我们这次共同为2008年奥运会工作，所以经常见面切磋。我们俩都有心在电影上合作，但是现在一切还都没有定下来。
记者：您会不会进入好莱坞，拍摄英语对白的电影？此前有没有过这样的邀请？如果有，您为什么没有去，是因为剧本不打动你吗？
张：对我来说拍一部英文电影是很困难的，我不了解演员说什么，怎么去体会台词中的微妙情感？所以，原则上我依旧以拍摄本土电影为主要目的。这十几年来，我确实接到过很多好莱坞的邀请，当然首先是剧本都不能令我满意。
记者：从《英雄》到《十面埋伏》，再到《千里走单骑》，影片的首映庆典都耗资巨大，但实际上以您个人的号召力加上众多大牌演员的号召力，在影片宣传上已经足够有效了，为什么还要在首映式上耗费那么大的精力和财力？你觉得对影片的票房有足够的促进作用吗？
张：片方、发行公司选择什么样的宣传策略，以及调动什么样的宣传手段，都是他们根据市场的需求而决定的，我都会全力支持，全力配合，在这方面，我应该不算专家。一切都是片方、发行公司说了算。
记者：最后问个私人问题：有人说你是工作狂，几乎没有个人空间和休息时间，您是这种性格的人吗？还是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因素？
张：我热爱我的工作，愿意为它呕心沥血，但也并不等于说我完全没有个人生活，只是我不想把它与大家分享罢了。我愿意做一个低调的人，只是性格的原因。
本报记者 许涯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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