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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称“艺人”的黄宗江先生今年87岁了,仍然爽朗率真、快言快语。他爱看戏、爱演戏、爱写戏,也爱说戏,对于名伶往事,也是如数家珍。宗江先生称自己是梅兰芳的后辈,让他说梅,时不时还夹杂着绘声绘色、惟妙惟肖的仿白,自有一番情趣。
忆梅
我听过梅兰芳的戏,见过梅兰芳,但我跟他不是同辈人,应该说他是我的长辈。我出生的时候(1921年),他已经是北京最有名的京剧名伶了,“四大名旦”之一。梅、尚、程、荀,我小时候就看过他们的戏,后来十几岁的时候我离开北京了,他们之后也到上海等其他地方去演。
1954、1955年吧,黄裳从上海到北京来,梅兰芳请他在恩成居吃饭,记得有阿英、谢蔚明作陪。没请我,黄裳硬把我带去了,我为了遮窘,撇着京腔说:“我今儿个是闯宴!”梅先生浅笑轻答:“您说的,要请还请不来哪!”他真是很谦虚的人,又如此诚挚。记得那天饭罢,梅兰芳要了两包叉烧包,带回家去,并连夸老师傅的包子做得就是有手艺,不同寻常。
还有一次,我和黄裳、黄永玉、潘际坰一起在西单“好好食堂”吃饭,只见梅兰芳进入食堂,直接进了厨房,向厨师道乏。这位厨师是前朝的一位北京市长。梅就是如此谦逊,念旧,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
那时吴老雪常在“青艺”小礼堂召集同好欣赏他的家乡戏川剧。那天,阳友鹤中场演《秋江》,剧场休息,梅兰芳步入后台,我也跟着进去,只见他紧握着阳友鹤的手,连声说:“这几位真是有功夫,真有功夫啊!”阳友鹤一句一个“梅老师”,宛如川剧叫板。两人那种京川声腔交错、音容辉映的情境,真叫人心醉。梅的风范,真想为之叫好啊。
我记得梅兰芳逝世后,梅称为六哥的姜老妙香,说了这么一段:“伴梅赴东京演出,空中过台湾,如消息走漏,当时是有拦击或迫降可能的。梅一手拉着葆玥,一手拉着葆玖,说:‘那咱们就殉了!’”好一个“殉”字,是梅兰芳独有的语言,说明了他当时的心理状态。
品梅
著名导演黄佐临曾写过一篇文章《我的写意戏剧观》,提出世界上有三大戏剧体系,把梅兰芳的表演作为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同样高度的戏剧表演体系。他有一点讲得很精辟,他说,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相信第四堵墙(在演员和观众之间建立一堵想象的墙,这墙对观众是透明的,对演员是不透明的),布莱希特要推翻第四堵墙(想要与观众交流),而对于梅兰芳,这堵墙根本不存在,用不着推翻。也有人说这是个京剧表演体系,你为什么说是梅兰芳体系呢?因为梅兰芳是京剧的代表人物。所以我说黄佐临的“写意戏剧观”,“写意”就是“写真实之意”,是有真实基础的。而搞写实主义的,比如焦菊隐,也是在写实中有写意,不可能完全的自然主义。
后来,我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讲学,教授 “中国戏曲”,我提出了“写意主义”(Ideaism),同时我也提出梅兰芳他代表中国京剧,也可称为“梅学”(Meiology)。我的洋学生们说黄教授的这两个词词典上没有,我说现在没有,将来会有的。研究“梅学”,也就是研究中国戏曲的美学。并不是说要把京剧美学集于一人,而是把梅兰芳作为一个集大成的代表。我想世界上各种大成就,称主义、称思想、称方法、称体系的,既是时代的、集体的结晶,也多是个人的、集中的、大师的结晶。称“梅学”是有其代表性的,形象鲜明,思想深刻。研究“梅学”,宏观既可以上溯宋元戏曲,也可下达梅门众弟子;微观可以涉及一招一式,包括他精微的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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