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29岁的孙周凭借《今夜有暴风雪》成名。那是孙周与孙淳都难以忘怀的一段记忆,孙淳说,每每当他们艰难迈过有大腿那么深的积雪,把取景器架在那儿时,经常是演员没有哭,监视器后面的孙周已泣不成声。“其实让我感动的,并不是演员的戏演得怎么样了,而是他们一出现、一走位,我就感觉作品里的人物站到了我想象的空间。那时候早上4点,那么安静,人物、马车一走,之前在脑海中设想无数次的空间立即变成现实,那种感动会油然而生。”孙周回忆。
1986年底,孙周孤身一人到珠江电影制片厂,相继拍摄了《给咖啡加点糖》、《滴血黄昏》、《心香》等,其中,《心香》获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最佳摄影、最佳录音奖,及华表奖最佳影片奖,这几乎是一位青年导演所能得到的全部褒奖。“当时,张艺谋、陈凯歌这些未来的精英还在学校里如饥似渴地学习,而孙周在第一线干得正猛。”孙淳说。而他本人,虽然在刚毕业之初,他在《见习律师》和《大阅兵》两部作品里有了作为,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却陷于迷茫中。
“我们这一代演员,其实也是伴随着第五代导演成长的。第五代导演的崛起,是一个反传统的过程,他们的反传统也包括对人物形象的诉求上面。我跟第五代导演的接触,也多少沾染了他们反传统的价值观。”孙淳的尴尬或许在于,他在选择角色时持反传统的立场,而符合中国传统美男形象的他,本身又成为反传统导演们不去选择的一类演员。早在他读书时,随着“伤痕文学”兴起,中国电影对传统的“高大全”男人形象已开始有所颠覆,那时走红的是杨在葆、许还山一类冷峻、不苟言笑的形象。“我记得当时最红的片子是《巴山夜雨》,李志舆在里面皱着眉头,不停地思索,仿佛背负着沉重的历史责任。”形象太过周正的孙淳,显然也不是那个时代需求的男人形象。
1985年,孙淳主演的3部电影,都因当年的“反自由化”而被枪毙。而那时的他,“对一个好角色的期盼,超出了对成名的期盼”,一直不愿意放下身段去接一些品质不高的片子。不但如此,他还阻止身为同行的妻子傅丽莉接那些他瞧不上的片子。“我都没有想:我们俩都不演戏,我们怎么生活?”回忆往事,孙淳连连感慨自己是个晚熟的人。
而远在广州的孙周,在《心香》之后,也陷于很长一段时期的沉寂。那时他非常想拍沈从文的《边城》,为此还曾在湘西调研很长时间,但包括《边城》在内的几个剧本,几次都未获通过。孙周后来回忆,这对自己是个很大的打击。那时候,他不愿意把自己内心的痛苦告诉别人,即便是父母或者弟弟。他经常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满脑子都是想象的画面。精神上的苦闷之外,也有现实生活的困窘。那时候孙周经常一天只买5块钱的煲仔饭,碗里的米吃得一颗也不剩。
1992年一个偶然机会,一个朋友介绍孙周去拍广东某牙膏的广告片,他抱着好奇心接了这件活,自此而一发不可收。他说他并没有仅把它当做一个谋生手段,“广告给我很多快乐,没有压力,满足了我的想象力,对我来说很轻松”。那段时间的孙周更多是以成功的广告人身份,出现在时尚圈一些场合,电影似乎成了副业。一个人静静面对自己的时候,他会问自己:我是不是堕落了?于是他又怀念起以前在北京居无定所,到处蹭饭吃的那段时光。
理想与现实
2001年,离别影坛9年的孙周以一部《漂亮妈妈》宣告自己的回归。这背后,有陈凯歌和巩俐的努力。1999年,陈凯歌找到孙周,邀请他在《荆轲刺秦》里出演太子丹一角。“我认识凯歌的时候,他还在上‘大三’,他对中国文化很精通,是我非常尊重的一位导演。他说你还是拍片子吧,不拍就废了。”孙周理解老朋友的一番苦心。
如果说陈凯歌是以一种微妙方式把孙周“拽”回电影圈,那么在《荆轲刺秦》中重逢的巩俐又“推”了他一把。孙周在山东电视台做摄影时,在一群小姑娘中发现了巩俐,所以对巩俐有知遇之恩。为鼓励孙周,巩俐愿意以低酬出演。于是两人很快合作了《漂亮妈妈》、《周渔的火车》。对于自己作品引起的一些争议,孙周并不在意,他对“电影”的概念也颇为有趣:“当我决定拍一部电影的时候,从研究剧本到每个现场、每个细节,一直到合成,把我的想法、声音都附加进胶片的时候,这个过程是有趣的。完成自己的作品之后,我就不再看,因为我拍电影是一个私人的角度,我所想象的过程已经结束了。一个作品,作为一个独立的生命,它已经不在我的掌握之中了,每人都会按照自己的好恶给它一些话语,但我和这个作品已经离开了,我觉得它就像长大的孩子,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在孙周看来,一个导演最重要的在于是否有独特性,“有独特性,就有机会”。
与哥哥相似,孙淳也并不那么主流。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孙淳,很少混圈子,他说:“我愿意享受现在的生活,也许就是每天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太阳,感受时光的变化。”
1991年,不甘心被称为“内部明星”,年轻气盛的孙淳接了第一部电视剧《皇城根儿》。1995年,他又在张艺谋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里出演了一个令人意外的角色——上海男人宋二爷,但他依然没获得足够的关注。对此,孙淳坦率地说:“我年轻时很介意别人说我半红半紫,现在的我完全不介意。如果当年我大红大紫了,我的戏路肯定没有今天这么宽。我当年的不红,造成了我今天的优势。我没有定型。孙淳到底有多大的可能性,导演们看不到底。”
回顾自己的人生之路,孙淳自认为1997年是个转折点。那一年,他因为在《缉毒英雄》里扮演一名毒枭而获得金鸡奖最佳男配角。2003年的《走向共和》对他而言,则意味着另一次蜕变。“我把所有的能力释放之后,让别人看到了自己的实力。”孙淳说,自此以后,他变得从容多了。“孙周也发现了变化。他说,从那部戏之后,我的状态不一样了,整个人定定的。”
孙周与孙淳兄弟是中国电影圈一对稍显特别的存在,无论是做导演的哥哥孙周,还是做演员的弟弟孙淳,都很难称得上是大红大紫的人物,他们也与主流电影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但每次但凡他们出场,又不得不令人注意几分。有趣的是,彼此了解的兄弟俩,在各自接受采访时都毫不避讳地给予对方专业上的认可。孙周觉得孙淳的形象是中国难得一见的小生,应该珍惜这个条件完成更多的角色;而孙淳也认为,以哥哥的才华,应该拿出更多更好的作品。这固然是兄弟间的情谊,也是男人间的惺惺相惜。从某种角度,两个人艺术生涯的曲折沉浮,实际上也是中国电影发展的一个见证。回顾自己的艺术道路,孙周坦承,自己最大的遗憾是作品不多,“一个导演最重要的,是不同时间可以有自己作品的一个编年。只要有,不管是不是成功,都记录了你的世界观的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