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没有你》：戴立忍一百万制造(图)
■新快报记者 刘嫣
第二次做导演的台湾演员戴立忍只花了一百万人民币拍成的黑白电影《不能没有你》，在第46届台湾电影金马奖上连拿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年度台湾杰出电影以及观众票选最佳电影五个大奖。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那天晚上，戴立忍在台上却忍不住哭了又哭，就连绯闻女友桂纶镁在台上宣读介绍辞的时候都忍不住语带哽咽。
本报记者在戴立忍拿奖前后两次采访了他，聊了很多《不能没有你》拍摄前后不为人知的辛酸故事，这才知道台上的眼泪和哽咽都不是作秀。从业二十年，看尽了台湾电影在这二十年里走到最低谷后又一点一点地爬起来，戴立忍和大多数台湾的年轻导演一样，稳打稳扎，不图快也不贪钱。
如果说《海角七号》开启了台湾电影新时代的话，那《不能没有你》则为这一新时代的继续发展打了一针强心剂。《不能没有你》，台湾电影真的“不能没有你”。
●记者印象
滔滔不绝或者结结巴巴
老是被别人说自己长得像张震，戴立忍自己也老喜欢把这个拿来开玩笑：“我拍《停车》的时候，和张震一起，我们两个都觉得和彼此很像，还怀疑其实是不是失散的兄弟。是很像的，我们两个一样也都有小秃头。”他说着还把自己的头发撸到后面，然后看看大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自己又马上补充：“这个不好笑。”顿时，全桌的人包括站在旁边的他的助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还说自己平常看报纸，老是感觉“咦，我什么时候拍过这样的照片”，再仔细一看“哦，原来是张震”。
他也很留心自己身边的人，是个非常细心的人。聊天的时候大家叫东西喝，他的经纪人走去一边讲电话，当所有的饮料上来，不知道谁点了咖啡的时候，戴立忍说：“应该是蔚然的，因为她总是喜欢喝咖啡。”
我们两次聊天的时候，总有谈到桂纶镁。谈工作他可以滔滔不绝，但是一谈到感情就非常腼腆，总是欲言又止，而且结结巴巴的。第一次经纪人不在身边，所以他很不好意思地说了一下就叉开到别的话题上；第二次经纪人在了，所以赶快阻止记者不要问，戴立忍也诚恳地解释：“其实台湾记者也老会问我，我很理解这是你们工作的需要，但是也请你们体谅我，因为我们都不喜欢把私生活拿到公开的地方去讨论。”
找钱
投资商觉得这个题材不符合商业利益
新快报记者刘嫣(以下简称记者)：之前也有看过台湾媒体的报道，说这部影片筹拍起来特别不容易？
导演戴立忍(以下简称导演)：是。这个剧本我前后写过七稿，拿给投资商们看的一般都是前面的第一或者第二稿，他们看了这个题材就说，你怎么会想到要这个题材？这种事情每天在电视新闻里面都有成千上万的报道，观众为什么要给钱去看电影，他们看电视就好了嘛。大多数都是这样，觉得这个题材很难回收成本，不符合商业利益。我那时候这方面的资源也不多，所以谈了五六家吧，也不算多，有的是一起吃了一顿饭就算了。
记者：那后来这个片子的100万元(下同)投资是哪里找的？不会也和魏德圣导演一样去抵押房子吧？
导演：没有没有，他有房子可以抵押，我连房子也没有。我后来就送去台湾的那个辅导金嘛。一开始我送的是电影辅导金，结果他们也是要求一些市场性的东西，所以就直接把我拒绝了。后来我就去找那个电视的辅导金，拍电视电影。但是这个钱比纯电影的少很多，但毕竟是钱。送去以后他们就批了，大概是55万人民币吧，所以我一开始就想干脆就用55万来拍好了。后来又知道高雄那边为了奖励在高雄拍片，就出了一个标案说可以支持8部影片，每一部给30万人民币的样子。我这个电影刚好真实事件的发生地也是在高雄，所以我就把我的剧本送过去，结果拿到了。当时就是290万新台币和150万新台币的，换算成人民币就是大概100万的样子。
记者：后来这些钱最主要的用在什么地方？
导演：人事，大部分都是用在人事方面。演员我可以找一些不那么专业的或者说不是明星的，但是其他的工作人员怎么就还是要一点专业的吧，像美术、布景这些，这边大概就去掉40万人民币。当时我有个同学刚好是在电影学院当老师，他就建议说不如找一些电影学院一年级的学生来，一方面省钱，另外一方面他们也可以实践学点东西，所以后来就找了很多一年级的学生来，他们都很年轻，基本上都是17岁，18岁的都没几个。
记者：你自己最多的时候身兼过几职？
导演：这个电影前期后期都是我一个人，也就是说肯定要做剧本、做制片、做剪接、做发行。剪接我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个月才剪出来的，别人做剪接都有助理，我连助理都没有。然后拍摄中的时候其实是参与的人最多的，当然我是现场导演，但其实我们也不分的，像换场景的时候我也要搬道具的。
影像
“用黑白画面来记录会更有力量”
记者：当初是怎么想到要把整部影片做成黑白色调的？导演：首先肯定是与成本有关系。这个影片的预算很少，一般台湾电影的投资基本都在三百万人民币到五百万人民币之间，但是我当时只有一百万。我就想这部电影肯定还是要上院线的，这样拿什么去和别的同期上映的外国大片也好华语片也好去竞争呢？人家也是彩色，但是起步已经比我们好，西片更加精致，我根本就做不过他们嘛。所以黑白片的想法，最初是一个特色的考量。
后来又考虑故事题材的场景，因为这个片子里面的主人公都是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那些脏乱的环境拍出来很容易就会让观众有反感。好莱坞那部《贫民窟的百万富翁》，虽然拍的也是这种底层人民的生活，但是他们有条件去把现场摆设得很符合美学范畴，所以即使拍出来也不会太脏太乱。我当时写剧本的时候心里面想的还是彩色的画面，但是后来去找景之后，拍了照片放在电脑上自己看的时候，就觉得场景都特别脏，看起来特别郁闷。于是我就在电脑上先开始调色，调着调着就想，干脆直接拉到黑白的算了，这样就可以解决刚才的这些问题。
其实黑白片对观众来说是有一种距离感的，你看以前那些战争的照片，又或者是场面有激烈冲突的照片，一般都会用黑白胶卷去表现，因为可以减低画面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同时观众拉开一定的距离去看以后，就有更多的空间去思考画面背后的东西，从而令画面更有力量。
记者：大陆导演陆川在拍《南京！南京！》的时候，就说过其实黑白片比彩色片更贵。
导演：没错，单从我这部片来说，就差不多贵出了四分之一。但是我衡量了很久，还是觉得用黑白片利多于弊，从观众的接受度上来说更有利，所以可能带来的效益就比较大。
记者：拍黑白片相比拍彩色片来说，除了贵，还有没有难度？
导演：我以前从来没拍过黑白片，我的团队里的人也是，所以等于说所有的事情都要从头学起。好比说我们东方人头发是黑色的，这样在黑白片里面就很容易与背景混在一起，给人的感觉黑乎乎一团。所以其实你在片子里面看到的演员的头发，都是经过挑染的，不让他们看起来纯黑，这样拍出来才会有点层次。还有如果你看到我们彩色的现场剧照，你就会发现其实所有演员的衣服都穿得和小丑一样，各种颜色的都有。
记者：你自己最难忘的一场戏是什么？
导演：海底摄影是我们花最久时间等待的部分，台湾大部分的水底拍摄都是在游泳池中进行，因为如果直接在海中、在大船的底部拍摄，需要很多条件同时成立，像是天气要够好，水要够清澈，拍摄前一个礼拜不能下雨等等。我寻觅了许多海港，后来选择小琉球，除了当地干净的海域外，也有一些远洋渔船来往，可以供我们拍摄。去年夏天连续来了五个台风，这是我最难忘的部分之一，因为一直等了三个月才把海中的戏拍完。
另一场则是在新闻事件发生现场，场景是在台北忠孝东西路车行地下道上方的天桥，当时的情境非常危险，由于地下道里车流量极高，加上天公不作美，演员所处的情况非常危险。虽然事前我们做了非常多的标语，提醒驾驶人不要因为影片拍摄而忽略了行车安全，可是老百姓还是相当的热心，当天119就被打爆了，连真的救护车都来。最后真假警察、救护车、围观群众、临时演员全都混杂在一起，大家就这样完成了这一场戏。
拍摄
用商业的方式来讲一个艰涩的题材
记者：有内地的发行商前几天看过影片，说感觉比《海角七号》还更文艺一点，估计引进有困难，你怎么看？
导演：我已经尽量在用好莱坞的方式来拍摄了，因为台湾地区的观众看好莱坞电影比较多，我当时就想说一定要用他们熟悉和接受的方式来拍，这样他们才不会感觉到闷。你看其实我很少用长镜头，基本上两个人物对话的时候用分镜的比较多，还有镜头也都带着一定的导演思考在里面，剪接的时候也都很跳动的。我最长的一个镜头就是影片最后的那一个镜头，是我想保留一个比较有力的收尾，同时也想保留一点文艺的比例，这样就能跨着文艺和商业。所以基本上来说，我还是用商业的方式来讲一个艰涩的题材，而不是用艰涩的方式来讲艰涩的题材。
记者：那如果让你自己下定义，你会觉得这是一部文艺片还是商业片？
导演：我会觉得这是一部带文艺味道的商业片。台湾的艺术片太多，所以台湾导演这两年其实都想拍商业片。我一开始的时候就是打算跨两者的，不过别人都说商业和文艺难以两全。如果这部片子给我的成本再大一点的话，我就会完全不管艺术的。片子拍完后有朋友看过后就说，你这个片子到底是打算走什么路线啊？现在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不上不下的。后来决定走影展路线，因为这样能帮助商业票房。而且你看金马这几年选的最佳剧情片基本上都是商业的片子，去年是《投名状》，前年是《色，戒》，都是既有回响，又很卖座的电影。
记者：在台湾这样浓厚的文艺氛围下，你的商业片的经验是怎么来的？
导演：我的上一部自己导演的影片《台北朝五晚九》是和香港的团队合作的，那部片子里有《十月围城》的导演陈德森，摄影指导是潘恒生，还有《甜蜜蜜》的造型设计。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拍商业片的经验，所以《不能没有你》其实掺杂了很多香港电影人的思考方式在里面，而我因为受他们影响很深，所以我基本上回不去台湾电影那种纯文艺的状态了。
记者：有很多看了以后说这是一部“催泪片”？
导演：我觉得拍部电影让观众哭不难，但是拍卖座的电影很难。之所以愿意去尝试做这个事情，我是想让大家看看，是不是只有上亿回收的电影才值得拍。我想透过我的例子来说明，其实电影只要收回成本的两三倍，也很好。《不能没有你》就是我对台湾电影市场的一个尝试，一是尝试过去三十年来台湾新电影的影响，二是想展现一种新的成本和回收的结构，三是尝试选择多样的题材。
他眼中的别人
谈同行
我喜欢拍商业大片之前的张艺谋
我看过《斗牛》，看之前我在台湾听到的业内评价都不错，看以后我个人也很喜欢。我觉得《斗牛》里看历史的角度非常特别，所以管虎这次其实是我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我和他在入围酒会上见过面，他一见我就说我看过你的《不能没有你》，是看的碟。我当时就回他说我也看过你的《斗牛》，也是看的碟。
我喜欢拍商业大片之前的张艺谋，那时每一部都追着来看。后期他拍商业片，从导演个人化方面来说感觉有点雷同。我还很喜欢冯小刚，他的电影很平民，很趣味，我对北京的了解和认识很多都是从他电影里面来的，而这也是电影所要传达的意义。还有宁浩，他对商业片的那种掌握力，是我非常羡慕的。
谈老师
杨德昌对我是一个很大的影响
我上了杨德昌两年的课，他上课就是聊天，我开始觉得这个学分也太容易拿了吧，但是一个学期下来我才知道他的意思。他上课就是一上来就让大家讨论最近发生的社会事件，那是他事业最巅峰的时候，也就是“牯岭街”前后。每次大家讨论的时候他先是在旁边听，然后就加入进来一起讨论，最后他进行一个总结。后来从这些总结中就看出他是如何从生活中提炼电影创作素材的，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影响。
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在犹豫到底是去美国念电影研究所，还是到北京电影学院去读书。当时请教杨德昌，他就说：“你不需要去电影学院，因为创作这回事是没人能教的。如果你真想学习怎么做导演，那你就来做我的副导演吧。”也因此我最后哪里都没去。但代价就是在以后自己拍电影的时候，所有的技术性的活我都要从头自学，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补这方面。
谈生计
这次提名最佳剪接我最高兴
我做演员一年就拍两三部电影，做导演一年还拍不到一部。赚钱的方式主要是拍商业广告，有时候还帮朋友做剪接，所以这次提名最佳剪接我最高兴，因为剧本、导演这些之前都有提，但剪接还没有被肯定过。
这段时间还比较忙，因为正在演两部戏，一部是吴宇森导演的《剑雨江湖》，一部则是《停车》导演钟孟宏的新片《第四张画》。这个电影与内地女演员郝蕾演对手戏，我在里面演一个比较暴躁的丈夫，所以这个胡子就是为这部电影留的。杀青这部电影之后胡子要全部剃干净，那天上台领奖的时候就已经被别人说看起来太落魄了。
别人眼中的他
侯孝贤(本届金马奖主席，著名导演)
《不能没有你》除了父女情感之外，也批判了社会结构里面的问题，上学、户口等。虽然真实情况未必像电影里面说的那么严重，但是的确有没尽到力的地方。戴立忍的角度非常对，把奖给这个片子，有一种指标的意义。
柯一正(台湾导演)
看完《不能没有你》像带着一个延迟炸弹回家，在你静下来的时候炸开，且余震不绝。这个事件绝对和你我有关。
涂翔文(影评人)
朴实的叙事、极简的手法，导演戴立忍借由一个再真实不过的事件，成功地横向铺展出台湾底层社会里种种令人无可奈何的残酷与荒谬。
周星星(影评人)
简洁但风格化的表现让人拍案叫好，难以克制地动人。绝对是今年台湾电影的最大惊艳。
王玉燕(放映周报执行编辑)
在纯粹的黑白摄影底下，简洁的叙事轴线绕着一对父女缓慢游走，在微观的日常中，对于角色的性情有格外真挚、细腻而深刻的描绘。一段清澈甘甜的亲情，以及小人物因爱别离，而展现出不可抹灭的坚定与生命力，实在令人动容。
戴立忍个人档案
戴立忍以导演主修毕业于台湾国立艺术学院。
1990年开始参与电影工作，刚开始以演员为主，至今共在超过30部电影中演出，并且多次获奖。
2001年他执导第一部短片《两个夏天》，获得金马奖最佳短片、台北电影节首奖，并且入围法国ClermontFerrand影展国际竞赛单元。2002年戴立忍受邀执导剧情长片《台北晚九朝五》，这是一部由香港影人出资在台湾摄制的商业电影。
2009年《不能没有你》则是第一部由戴立忍自编自导的剧情长片。
除了导演与演员之外，戴立忍也从事电影编剧和剪辑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