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月满轩尼诗 细说都市爱情传奇
如果要说爱情，根本用不着找我，那样太没有挑战性，我永远想多加一些爱情以外东西。
——岸西
都市爱情电影亟需大力发展。年初《全城热恋》票房过亿，告诉大家如今的市场大好，高票房并非一定要靠古装武侠大片才能做到。
1，香港都市爱情电影简史
爱情片一直是电影市场的主打类型，但香港真正“都市爱情电影”的形成其实比较晚。
五六十年代，邵氏林黛主演的《不了情》、电懋王天林拍摄的《野玫瑰之恋》，皆数当年的都市爱情经典，那些片子比较喜欢走上流路线，因此影片歌舞酒会内容较多，女星葛兰在《野玫瑰之恋》里不羁高歌：“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一点也不稀奇。男人不过是一件消谴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场面经典，传唱至今；
这类型影片形成一定规模则是七八十年代。70年代香港经济迅猛发展，新导演纷纷走出片场，尝试城市现代生活题材。吕奇的香艳情色题材和琼瑶式的言情题材都风行一时，《丹麦娇娃》、《一帘幽梦》等是其中著名作品；到了八十年代，不甘心只言情的谭家明、许鞍华等新导演不断冲击下，把那浓郁的言情氛围打破，《烈火青春》到《秋天的童话》众多华语爱情片都得到了业界和市场的认可；
香港都市爱情片黄金时代则要属九十年代，题材故事集中对准了影院消费的主力军——中产阶级。内容接了地气近了生活，不再徘徊于灰姑娘与白马王子的童话。那时候最得中产阶级人心的要数UFO公司和王家卫的泽东摄制的电影。其实UFO和泽东用的都是同一班人马，风格却花开两支，UFO加了趣味，泽东则一贯的王家卫，票房上始终是UFO占了一定优势。《新不了情》、《阿飞正传》、《金枝玉叶》、《甜蜜蜜》、《天若有情》等港片爱情经典都出自这个时候。
到了新世纪，香港电影工业遭遇重创，回收困难的都市爱情得不到信任投资，故事又步入死胡同，另一方面，娱乐方式越来越多，特别是新潮又不缺钱的中产阶级，已经不在乎电影院看电影娱乐。市场由此失败，题材一落千丈，偶尔才有那么一两部让人眼前一亮。
之所以形成这样一个轨迹，和都市爱情电影的社会基础不无关系——这类型影片依靠的是中产阶级观众。香港中产阶级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兴起，源于社会资源和财富的跃进。根据香港中文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吕大乐的界定“就香港而言，月薪2万到5万港币完全可以排到中等收入群体了，但是，这并不是等同于你就成了中产阶级，还要看你住的房子的房价，你的消费方式，是否住在体面的楼盘，是否有定期的度假等等”。香港政府的计算标准没那么高，以月薪1万到4万为群体，所以在定位上，达到了55%以上。
在土生土长的岸西看来，香港城市阶层和口味不对称：“香港是一个中产社会很久的城市，但对于娱乐，譬如看戏却一直很草根，不是功夫片就是要许多粗俗的东西。我每次写中产故事就会很棘手，市场上，如果没动作就会死。我是明白的，但我老是想试。”
“中产不是说要景很漂亮人很漂亮，中产是一个题材问题，我们是想开发题材，另一个许鞍华都是很勇于去开发题材的人。我觉得不论电影的市场成败，开发题材是重要的，不能一窝蜂的拍枪战片，不能一年如果拍一百部电影，有90部是类型片，搞笑或者爱情，类型片不是不需要，绝对需要。”
岸西一直来都是香港都市爱情电影的一员大将。凭着特有的文才和细致，写了一出出好戏。《甜蜜蜜》、《男人四十》两部都市爱情电影两获金像奖最佳编剧，已经昭示了实力。
在大银幕看了《月满轩尼诗》原版，字幕感谢名单赫然写着UFO(电影人公司)。UFO在都市爱情领域是一个旗帜，就像徐克是武侠片的旗帜一样。该公司是上世纪90年代由曾志伟、钟珍、陈可辛等人成立，以拍都市爱情电影为主，在港片迷中具有极高的地位。像大家耳熟能详的《甜蜜蜜》、《金枝玉叶》、《风尘三侠》、《流氓医生》、《玻璃之城》等等都是UFO的作品。UFO中后期的几部力作《甜蜜蜜》、《安娜玛德莲娜》、《小亲亲》、《嫲嫲帆帆》……则是岸西编剧作品。
当初，在张志成、陈可辛的邀请下，岸西开始帮忙UFO编剧，本来开始写一个《嫲嫲帆帆》，后来阴差阳错写《甜蜜蜜》，“那时候都说香港人很喜欢邓丽君，原来内地人更喜欢她，有“白天邓小平，晚上邓丽君”的说法，因为我总是相信有些事情它在这个时间发生是有它意义的，我常常这样去看一些事情，于是我就觉得我要将邓丽君的元素融入戏里面。我讲给陈可辛听，他就觉得‘哇，你已经有很多东西了’，其实我们那时候还没有故事，人物的性格都没出来，二话不说就先想了邓丽君这条线……”
《甜蜜蜜》获得了包括最佳影片、导演、编剧、影后九项大奖，一部爱情片能够横扫香港金像奖，至今为止，也只有UFO的《甜蜜蜜》，岸西却有她的看法“我们挺好运的。《甜蜜蜜》整出戏，节奏和各个部门的合作都很好，整部戏很自然，很令人舒服的感觉，这其实是最难得的——因为你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一部戏令人看了舒服的，这个是很大的一个因素。”
可惜的是，UFO因为《嫲嫲帆帆》等几部片子投资不当而一蹶不振“我不敢很武断的去说别人，因为我都和他们写过一些东西，可以说很理解，如果你拍中产片，江老板(江志强)是对的，那就是控制成本，你可以不大赚，但别大亏，一亏大了，拍完这片再拍一部就没了的，就玩死了老板。如果老板相信你，愿意和你一起去冒险，你就要为老板去控制成本，当自己的生意去做。”
《月满轩尼诗》为何感谢UFO？问了岸西才晓得，原来《亲密》和《月满轩尼诗》初做导演的两部片子都有低价租钟珍(UFO创办人之一)的大办公室用了一段时间，另外“我也是UFO出来的人，UFO的立场我很认同，当年想打造一批有创意的电影，但很遗憾，功败垂成。”
2，《月满轩尼诗》搞搞新意思
新世纪之后，香港都市爱情电影质量堪忧，这两年随市场扩展总算有所好转。《月满轩尼诗》是岸西第二次做导演。影片轻松舒服，设计合理港味十足，而且不带以往都市爱情片的窠臼套路，令人倍感清新。影片低调放映时，获得了众多好评。
众所周知，岸西做导演之前是香港名编剧，这次剧本却非常特别，“《月满轩尼诗》很奇怪，是唯一一个是第一次没有人叫我写的情形下写的，我很少写这样的剧本。通常都是别人约我出来告诉我方向、或者帮朋友改，甚至告诉我已经有了某某演员，你来量身打造，大家谈得来就做。我的灵感来源于一部俄国片，《obeomov》那位主角很懒惰，拍得很好，我二十多年前看过，很感动，都看哭了。但是我知道，照搬是不行的，我要把它变成喜剧，因为我相信很多东西都是可以笑笑口来说的，所以我就写了这个剧本出来。起码也有五六年了。”
好故事总是曲折的，“我一开始没想过自己拍的，只想着写剧本，辗转给了不少导演看过，导演都没什么反应。后来我就给了江生(江志强)老板看，我们都认识，他之前就找过我写剧本，后来他就说他很有兴趣。《亲密》的时候，我发现阿杜(杜琪峰)不拍，我就拿了回来。我花了很多时间去想《亲密》，而且是一个很冒险的事情，所以阿杜不拍我想拍，我做新导演，拍些便宜一点的戏比较稳妥些，就算亏也不会亏到老板入肉(太多)，但我就想先拍《亲密》。”
低成本的《亲密》其实就是《安娜玛德莲娜》里面张国荣和袁咏仪故事的放大延长。但结构却是少见的完全倒叙结构，港版有不少称赞，配音后国内上映票房却极其一般。这回，岸西也明显有意搞点新意思。“我常常是想做颠覆的，你习惯做什么，我就偏偏不让你做什么。很多人说为什么《亲密》你会找古惑仔郑伊健来拍这个角色，我说不好吗？什么都要试一下嘛，不能一世人都拍一个角色，转一转可能会更好。就像别人让我写爱情片，我也是说：大佬不要啊，整天写爱情很闷的嘛。”
“《月满轩尼诗》理论上这是一部爱情片，但也可以说是一部关系片，说家庭关系、人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变化，譬如会有一些轻轻的笑料。不是大笑那种，那种是经过计算的，我自问不懂，而且是需要一堆人去度，我做创作是一个人全部做完的。这部戏很像美国那个写戏剧的纽西门，哪类，轻轻松松，有点点趣味，很生活那种。”岸西想了想，接着说：“这部戏卖就要当爱情片来卖，但其实我也想说一些爱情以外的东西，如果要说爱情，根本用不着找我，那样太没有挑战性，我永远想多加一些爱情以外东西。我就觉得很久没讲两母子之间、人与人之间的故事，无可避免有人的特性，他(戏中张学友角色)不是很无耻的人，也不是电影常见的每日努力向上、非常励志那种人，
岸西有一个好老板，“江生从来没有干预我的创作，只是会和我说，‘这次你别再拍得像《亲密》那样了，拍得商业一些啦’。我就希望有一些商业上的包装和元素在里面，但始终是想写一些不是那么普通的东西。原则上是想拍一部觉得有话要说的戏，期望大家看完之后，满脸笑着，有一种愉悦的感觉，令人觉得所有事情都不是那么悲观的，人与人之间是可以修补的，人与人之间非常突然出人意表的。 有很多一转身就扭转的事情。”
岸西写剧本多年，如果你回头看她的作品，你会发现她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喜欢写普通人的角色，“我觉得，每一个人喜欢写什么是受他看过的电影、作品影响的，我都喜欢看一些传奇性的东西，譬如《乱世佳人》、《齐瓦格医生》我都喜欢看，但是我长大之后，我是喜欢看普通人的戏，我现在喜欢写普通人，我觉得亲切。”
这次《月满轩尼诗》里面的张学友的角色设定，其实港片中并不多见，但却让人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生活气息，“我觉得有一种人，他太聪明了，他能预见，知道生出来后自己有些事情自己是做不了的，于是他就不愿去打搅别人，这种人是很惨的。张学友最后一场戏，他和张可颐分手，是最接近原著意思那一点，是说给张可颐知道也是说给观众知道的：“你别以为懵懵懂懂，其实我一直就知道，我要做别人的老公做别人的老爸是要肩负很多责任的，而我这样的人行不行呢？勉强，到时不是连累别人，会牵涉更多家庭烦恼家庭问题”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做这种事情是没有好处的，但也可以理解成为，爱情没来拍门，你会认为不值得，但有一天你会掉转来想，时间不同了，或许你会认为做别人老爸做人老公未必是那么辛苦，我就是想说：转念是能改变很多事情的。不是一个原则问题，而是一个人选问题。”
岸西编剧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没有“最终”结局，给观众很多可能性。
“其实《甜蜜蜜》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在吵了‘观众是不接受你这种结局的’，我整天都要试，因为，我觉得人生间哪里有一个整齐的结局？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除非死了，否则没一样东西是结局来的。那我就觉得任何东西都有可能，等于你看戏，‘有情人终成眷属’结婚什么的，那拍多一场戏就离婚咯？我小时候就是这样想的：拍多一场就离婚了的，
当然，大部分观众，譬如情人节、过年、圣诞节不会想看这种离婚的戏，但是，已经有那么多满足了这种需要的戏，那我是不是又需要拍一种这样的戏呢？我很愿意试一些新的东西，输了就输了。”
《月满轩尼诗》的结尾不搞言情一套，有点新意思，也不涉及要害，可以剧透：片尾印度人乔宝宝和一个印度妇女走入街头。岸西说，她真的是乔宝宝的妻子。
3，岸西自述《月满轩尼诗》：
缘起
之前江老板就问我，《轩尼诗》如果你拍的话用什么演员？你可以考虑一下汤唯。前年年底拍完《亲密》，我就说想找学友来演，学友也愿意，因为《男人四十》的时候他演得很好，我就想和他合作。
汤唯
本来《月满轩尼诗》里面女主角的角色的年龄是大一些的，类似戏中张可颐的那种，江老板说考虑汤唯，我就说：不行，汤唯那么年轻，而且我们是非常香港的。老板说她粤语说得很好，你见一下她先吧。我刚开始是认为谈不成，那时她已经非常出名了，如果她不愿意做的话勉强她就不是很好。但是，一聊结果聊得很开心，觉得她非常的淳朴，而且她的粤语是真的很好。
我一开始是抱着她不可能的心态。所以冷不提防就给了我一个惊喜，我就变了想法。
修改
不过始终汤唯都是年纪比较小，差很远，剧本改了原意就没了。那时候我剧本已经完成，让我大改已经来不及，我就做了一些小调整，给了一些理由她，将男女之间互相瞄，到不行，到慢慢有了犹豫，然后不知不觉之间就有了一些友谊，然后是有了进一步的感觉，其实我由头到尾都没明确他们到了一个什么方向，我向来喜欢写一些蒙眬一点的东西。
编剧
我的灵感来源于一部俄国片。我最近在亚马逊买了这部戏《obeomov》，是一部白多年前的名著改编的，是讲一个懒人，那时候苏联还没革命，苏联就很多地主阶级的人，不用工作家里又有工人，是一个善良的二世祖，但他知道自己懒、没用，故事很悲哀，他连一个女朋友都说：你跟着我做什么，跟着我有什么用？
故事是很令人难过的，那我知道有很多人都是很懒的，但并不愚蠢，他很聪明的明白这个世界对他这种人是怎么看，但又知道你跟着我是没好日子过的。
夏目漱石
松田优作演过夏目漱石写的《其后》。松田优作拍过很多很好的戏，但已经去世了，人很好又帅，他知道自己生了癌症就什么戏都接，为了赚钱来安家，那出《黑雨》里面奸角是他饰演。后来冲田龙平也出来拍戏，就是他儿子。
日本一千日元上面印的就是夏目漱石，他的《其后》也是类似的人(《obeomov》主人公)，我觉得他可能也看过这个故事。书很好，但契科夫劝俄国同胞：别在写这种书了，我们俄国已经太多这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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