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纳专访王小帅：再不成功 就退出国内市场(图)
王小帅接受新浪娱乐专访
王小帅侃侃而谈
王小帅与小浪合影
王小帅心情不错
新浪娱乐讯 作为导演，王小帅是造访戛纳电影节次数最多的中国内地导演之一，也是本届戛纳影展独战金棕榈的唯一华人代表。
作为公众人物，他常说出心里话，每每语出惊人。07年5月，他和贾樟柯一起炮轰张艺谋等式庸俗霸权的一代。09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他当着宁浩和陆川的面，说他们“做导演太失败了”。
作为儿子，他纠结在与父亲的矛盾与爱里。作为父亲，他工作忙碌，不能陪伴孩子的成长，因此心怀愧疚。他自《二弟》到《日照重庆》，一直用电影表述父亲与幼子的离散，直抵其内心恐惧。
在戛纳艳阳高照的午后，《日照重庆》的发布会刚刚结束，王小帅独家对话新浪娱乐，这个曾经因为“解禁”欣喜过的导演，再次语出惊人：“对于这个市场，我已经快要失望了，如果再尝试不成功，我想过，干脆就像金基德杨德昌那样，退出国内市场，回归到我最早做电影那时候的样子。”
谈《日照重庆》
缘起于一个警察的博客
新浪娱乐：为什么会想拍《日照重庆》？
王小帅：我看过一个警察写的博客，他执行公务的时候，枪击了一个小孩，开完枪之后，受到了周围人的置疑。他哪怕立了功也干不下去了，得了抑郁症，就开始在网上略带解释又略带忏悔地写博客。
新浪娱乐：看过《日照重庆》之后，会觉得它看上去有点像《大象》。
王小帅：这个电影里有枪击案，也有青少年的失落，这两点会让人联想到《大象》。在制作过程中，我们刻意地避免不要和《大象》相似，才放进了父亲这个角色。最初是想以张嘉译所饰演的警察为主角的，虽然这个想法没有实现，但却给了我一个提示，这个事件能有多个视角。
谈投资
投资方曾经剪过一个非常商业的版本
新浪娱乐：天宝华映投资你这部电影的时候，有哪些诉求？他们是说小帅，特别希望你这个片子能进国际电影节，帮公司一炮打响，还是说希望这个片子在票房上有些成绩出来？
王小帅：他们其实很矛盾。首先是觉得我的电影肯定能去电影节，就给了我很大空间，但他们也希望通过这个电影打造一个全新的王小帅，就加入了很多条件和想法。
新浪娱乐：比如呢？
王小帅：片子剪辑的时候，他们不光提供意见，监制徐小明也帮着剪。曾经剪出来过一个非常商业的版本，节奏很快的。我觉得很危险，就一再警告他们，不是靠王小帅三个字就能进电影节的，尤其是戛纳电影节，一定要看电影本身的质量。在这个角力的过程里，第一浪费了时间，第二对原创有一种损失，会丢失一些东西。
新浪娱乐：现在这个版本在多大程度上保留了你的意愿？
王小帅：基本恢复了我最原始的版本，但我也接受了里面的一些小的调整。
新浪娱乐：例如说？
王小帅：他们给了我比较好的建议，把一些前面的悬疑留到后面去揭开。我原先的剧本相对平，没有那么强调悬疑。现在把悬疑铺在最后，也会有一点观赏上的好处。
新浪娱乐：这次的投资听说比较大，大到什么程度？
王小帅：大到对这种电影回本造成威胁，我们的制作费花了1500万左右，但我实际上认为，这种电影投资在一千万左右会比较好一点。演员方面的费用就不说了，我们在重庆拍，电影里的场景多，生活场景的复原全部是我们做的，群众演员也多，天气又时好时坏，所以就比较花钱。
其实，我在这几年把电影放入市场的试验中，总想寻找到投资和创作的平衡点，也希望能有一个持续性的投资。但实际上，投资的持续性不够，投资者要么消失了，要么玩票跑了……这是我和天宝华映的第一次尝试，双方都在折中，我想让他们看到这种电影的意义之后，再进一步去实现个人创作最大限度的空间。
谈用明星
范冰冰太忙了交流上有损失
新浪娱乐：现在一些地方性的电影都会用当地方言，这个电影是因为投资方的要求，必须要用演员，所以就由着他们说普通话了吗？
王小帅：中国电影目前投资和原创之间有很大距离，我们现在面临的棘手问题，一方面是要让明星来撑住，让投资者有信心，以充沛的资本保证制作，另一方面要从投资者的手里抢回原创的资源。投资者和我们创作者之间的关系是，他们没有能力直接考虑到创作的纯粹性，但我们又需要这笔资金来把它做大，我们就得去找中间的位置。我没有强调是在拍一部地方电影，也不一定在哪儿拍就得用那种语言，电影还是要全国观众都去看的，我觉得语言的问题不大，就做了这个调整。
新浪娱乐：用明星，但是还是得兼顾电影的需要对吧？
王小帅：范冰冰和王学圻过来，其实很顺畅，没有给我造成太大压力，他们是明星，但也是好的演员。他们过来演我的戏，正好适合，和用那些没有名的演员，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比如范冰冰，她演一个医生，她本身就皮肤白白的，就很合适，但要演老林的前妻就不行了。只要我的根、我的出发点、我的动机不变，其实用明星没有问题。但在档期上，在创作过程中的交流上会有一些损失，比如，我和冰冰就很少交流。
新浪娱乐：为什么？
王小帅：她太忙了。既然要明星，就必须要承受这个东西。我的理想是，资本进来能够完全尊重创作，也能够完全尊重导演。
谈植入广告
临开拍前最后一分钟我都在等广告
新浪娱乐：你对于市场的态度其实蛮开放的，一直以来。
王小帅：我甚至对于植入广告，也很开放，我曾经说，他们可以为这个片子去拉任何赞助。原本我预期能有三千万的广告植入，那么，不光回本，还盈利了，这样所谓的市场压力就小很多，我就可以更多地做我的事情。这是个现代戏，手表、香烟、包括日照、包括重庆，都可以去试，但事实结果是没有太多这方面的回报。
新浪娱乐：你一点不反感广告植入？
王小帅：不反感。本来投资方那边本来说有一个烟的植入，到了临开拍前的最后一分钟我都在等。但是，到点了，不能再等了，我也就拍了。
新浪娱乐：你想过原因吗？是因为商业品牌对你不熟悉吗？
王小帅：还是执行力的问题。就算商业品牌对我不熟悉，他们不了解国际电影节，起码也应该知道范冰冰吧。
新浪娱乐：那你怎么看《杜拉拉》这种充斥着植入广告的电影呢？
王小帅：如果一个电影，它的诉求是为了商业而作的，那是纯粹的广告行为，是有强烈的商业企图的，并不是因为电影而产生的一切。
谈票房
新浪娱乐：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尝试中国电影市场化的想法的？
王小帅：我一开始做电影，并没有拒绝市场，只不过没有这个市场。03年《青红》解禁了，中国电影又市场化了，就开始做一部吆喝一部，想让大家慢慢地形成习惯去接受我的电影。看起来很难，但是一部一部来嘛！
新浪娱乐：你这种坚持会不会也比较无奈呢？
王小帅：我本人一点都没有。好多人都笑看你死，哈哈，你的电影没有票房！但我却相信，在中国电影在艰难的市场化和保持严肃创作之间，有一个奇妙的空间，这个空间可能是电影节，可能是对国际市场的期待，也可能是投资公司对品牌的需求。
新浪娱乐：你这几部进入市场的片子，整个票房的轨迹是怎么样的？
王小帅：《青红》当时在全国都铺开了，很火，只有300多万的票房，这个数字其实我是不相信的。到了《左右》，报上来不到200万的票房，我也不相信。我知道总会有瞒票房的情况，但这些我们没有办法控制。
新浪娱乐：在排片的待遇上呢？
王小帅：明显是有差别的，比如说，《2012》就会一天排24场，但何平的《麦田》炒得那么火，也不过一天只排两场，早上九点一场，晚上十一点半一场。
新浪娱乐：如果《日照重庆》在国内上映了，你跟投资方的默契是希望票房能够做到多少？
王小帅：其实一提票房，就变成“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这些电影现在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信心总是要高于直接的行动力。投资、创作、发行的各个环节，都可能可以沟通了，但是到拷贝放到影院这个环节，是个问题。片子到了影院，影院稍微给一个软弱的回应，发行方所有的万丈豪情就掉下去了。整个机制里，这个环节最薄弱，突然之间就会没人做，会撒手。
谈底线
如果不成功，那就像金基德或者杨德昌一样退出
新浪娱乐：《日照重庆》国内大概会在什么时候上映？
王小帅：应该是6月份，因为它不像其他纯粹的商业片，都怕往后放时间长了以后，错过了电影节的热度。在我们临走之前，才跟保利博纳确定了合作。
新浪娱乐：你跟保利博纳聊过，他们想从什么角度来想跟你合作？
王小帅：于冬可能想在大城市先上，不要全面铺开，他怕一铺开就会有问题。《左右》就是按这样的方法去做的，但效果不好。如果这次拷贝投放数量少，可能会选一到两家影院做长线放映。
新浪娱乐：可能实现吗？
王小帅：我蛮怀疑的，规划和承诺之后的实施到底是什么样的。
新浪娱乐：你对市场态度很开放，但想没想过为什么仍然会举步维艰？
王小帅：还是因为影片形态的原因，另外一个症结就是，影院经理们对电影的判断决定了它们的命运，而不是真正由老百姓决定一部电影的命运。我不相信影院经理们能代表普通观众，他们只是看到某一种类型的电影一下子成功了，他们只会根据这些范例来考虑下面有哪些片子有可能占据市场。
比如《左右》的时候，他们提出意见，觉得开头节奏慢，就没有信心了，在排片上也不会给予这个片子太多空间。但如果这些经理们不要预先判断，做好宣传，让老百姓进去看，行不行呢？这些，都需要我们自己的发行人员好好发，哪里需要拷贝哪里就上，宣传也能够铺到每一个细枝末节上去。有一些没法看的商业片都能做到，为什么我们不能？只要铺到最基层电影院门口，才有可能打进去，你说打进去几千万票房，应该不是问题，可是就是现在就是打进去这个环节。
新浪娱乐：你的底线是什么？
王小帅：我一直尝试要打开一条路，但如果不成功，我想过，那就像金基德或者杨德昌一样，退出，片子就不在自己国家内发了。这样的话，我的创作自主权就全拿回来了，但也回归到最早做电影那时候的样子。
新浪娱乐：真这么想过？
王小帅：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其实一直在想，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但是呢？但是想到最后我又觉得，还可以尝试，不至于没人看，不至于会很惨，还是希望电影能够推出去，而不是拿在自己的枕头边儿上在电影节放完就完了。但是慢慢慢慢的，我觉得可能这个土壤还不成熟。
谈父亲
从小就理解他的怀才不遇
新浪娱乐：父子关系是你电影一直以来的主题，你和父亲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王小帅：我从小就理解他的怀才不遇，他们这代人里，他是一个典型代表。我父亲是上戏导演系毕业的，他的激情和表演才华都非常厉害，我根本赶不上他。但因为后来为了支持三线建设，工作环境就不好了，再加上那个时代的原因，这一生就错过了。他到临死这颗心也没放下来。后来，他看着我的那种高兴，反衬到他应该有所作为但是没有做成事，让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很有意思。他和我也不像普通的父子之间，非得要教育你，永远是你走你自己的路。我在想，他让你走自己的路的时候，其实也在考虑他要走什么路。所以，我跟我儿子也会这样，不可能说去掌控他，你要做什么，就让你做什么。
谈儿子
我对儿子有愧疚
新浪娱乐：现在你的作品里也开始出现对小孩成长的恐惧，这种恐惧感是来自于你和儿子的关系吗？
王小帅：我们几个最好的朋友，像我、刘小东、邬迪，刚开始有孩子的时候，经常讨论的一个问题就是，孩子健康就行了。等到孩子一路长大，家长们就发现，没有办法控制他们的发展和生命，这时候，就开始担心，他会不会走歪了。那种忏悔，对不起，都有，当然这是很里面的，很里面的。
新浪娱乐：你跟儿子现在关系怎么样？
王小帅：特别好，因为我老带他玩儿。我带他去体验农村生活，他在城里呆惯了，不太放得开。到了田间地头，我就一脚把他踹下去，下去！他后来一点事儿都没有，还在那玩得很好。
新浪娱乐：你对他是不是有一些担心？
王小帅：他现在很崇拜我，等他到了十三、十四岁，一样会叛逆，父亲的权威早晚会被打破。没准多一句嘴，或者想跟他说什么，他的那种不屑一定就出现了，这是永远不变的真理。像我这种人，会提前想到这个问题，也会接受这些。很多家庭没有这个认识，觉得自己的儿子不可能那样，但当它出现的时候，矛盾就会被激化。
新浪娱乐：你对他有愧疚吗？
王小帅：有，很大！我永远在忙，永远在拍电影，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我希望他不要那么安静，希望他闹，希望他叫，希望他内心不要胆怯。但有时候我想，他搞艺术，有点不安全的感觉也可以。
新浪娱乐：很多人自己已经做了跟艺术相关的职业，就不希望自己的小孩再从事艺术了。
王小帅：我倒没有，搞艺术多好，如果还能通过做这个，来养活自己以及家庭，那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
新浪娱乐：你现在小孩多大了？
王小帅：十岁……过两天会有一个关于我儿子的好消息，到时候告诉你们。
新浪娱乐：为什么要过两天？
王小帅：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候应该说？
新浪娱乐：我觉得，可以说……
王小帅：我儿子得了音乐届的金棕榈。卡内基，美国纽约卡内基音乐比赛，儿童组金奖。5月23号，就是我们这个电影节闭幕的5月23号这一天，他飞到纽约，在卡内基音乐厅钢琴演奏他得奖的曲目。
新浪娱乐：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王小帅：哭了。我那天给我妈打电话，痛哭流涕，比自己任何成就都高兴，真疯了！当时就喝大了，立刻两杯酒下去喝大了。你想，十岁，平时看他也没什么，一个普通小孩。没想到，这几年一下卡内基，一辈子啊，就像人一辈子拍电影想到这儿来一样！
新浪娱乐：觉得很幸福？
王小帅：那是一定的。来戛纳之前，我做晚礼服，他也在做晚礼服，系一个小领结，他也得去登台了。
新浪娱乐前方报道组发自戛纳 赵静/文 邹健/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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