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编辑/王子烨
2011年,“广告导演”乌尔善在电影圈很红。他的第一次大银幕之作《刀见笑》给他带来了更大范围的声誉,为他赢得了执导华谊大片《画皮2》的良机。
当乌尔善的处女作《刀见笑》还没有公映的时候,时间回溯到今年2月,在“华谊”全年新片的发布会上,由徐克带队、彭浩翔、钮承泽、夏永康、冯德伦等老中青三代导演一字排开……当记者正在感慨一票港台导演完全北上控股时,台上出现了唯一一位内地导演乌尔善,他与华谊合作的项目是《画皮2》。
那时,乌尔善虽然在电影界是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广告界早就代表了行业最高水平,但对更广泛的观众来说,“乌尔善”是个陌生的名字。从2008年以来,国内电影市场开始爆棚,但整体创作力疲软成为繁荣背后的隐忧。观众、资方、电影公司全期待着超新星横空出世,但当年宁浩带来的惊喜似乎总是难以被复制。乌尔善是否可以?
十多年前还在中央美院画油画的乌尔善可能没有想过自己会拍电影,而且处女作还是纯粹的商业片。乌尔善的履历本应通向根正苗红的纯艺术路径——从小念美院附中,按他的话说“除了会画画不会干别的”;中学后热爱哲学,尼采那套疯狂的“超人哲学”至今构成决定他价值观的基石;大学考上美院油画系第三工作室,与现今身价不菲的画家刘小东、喻红等师出同门……在已经经过“文艺复兴启蒙”的上世纪90年代,乌尔善说他满脑子想的是搞纯艺术,成为艺术家。电影那时候对他来说,是个新鲜的玩意,也是个意外。
“当时没太在乎电影,考电影学院是个意外,因为后来在美院跟老师有些观点有矛盾,我就退学了。退学之后在‘江湖’上混着,无所事事就去北京图书馆看那些录像带,都是非常纯粹和文艺的电影,每天就看这些东西。那个年代离开学校后,其他地方也没有什么文艺氛围,没人跟你谈艺术,没人思考这些问题。后来同学跟我说电影学院今年招一个新的专业——广告导演,我就去考,然后考上了。”
从培养大师的纯艺术路线,到绝对实用主义的工匠技术学习,乌尔善说他的选择在当年不具备普遍意义,很随机。虽然也有过“没工作、没身份、一个馒头在图书馆泡一天”的日子,但乌尔善似乎并没有把某个时代特有的迷茫和个人在社会中的漂泊感拍到他的作品中。在他就读电影学院期间,“住在斜对面宿舍”的贾樟柯、王小帅等第六代导演已经开始了烙印鲜明的现实主义创作,并在相当长时间内为“70后导演”代言。“我那时候对现实主义不是特感兴趣,我着迷阿仑·雷乃那套,《去年夏天在马里昂巴德》什么的,我的毕业论文就是关于他的。他的电影语言对电影本体有重大突破,我每一次看都非常震惊。我并不太喜欢拍摄现实主义,我不认为与现实平行是电影最有价值的地方。另外我还喜欢帕索里尼,我喜欢那种寓言式的东西。”
在处女作《刀见笑》中,自我表达全部掩盖在类型片的套路中。“个人表达可以做纯艺术,没必要拍电影。我并不是拍自传。”在纯艺术界,乌尔善一直有动作,在他的展览中,既有图片作品也有装置。“这段时间工作特别忙,前年还有展览,在英国。把电影当做纯个人表达有点奇怪,别人给你投钱,这么多人帮你工作,你要调动的社会资源太庞大了,你是要负责任的。”
这种“负责任”使得《刀见笑》可以给投资方一个满意的答复,海外执行制片人道格·里曼看过粗剪后,也惊异于他令人惊喜的“投入产出比”。当《刀见笑》还没剪完的时候,陈国富看了几场粗剪片,立刻决定将华谊2011年的大戏《画皮2》交付乌尔善之手。截至发稿,记者联系片方,《刀见笑》具体票房数目还没有统计出来。但是比起一个数字,乌尔善更可贵的是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在几乎所有人都要拍“类型片”的时候,他起码“学得更像”。
对话
“我要拍一种我想看但看不着的电影。”
记者:当年贾樟柯他们开始拍片的时候,你有尝试拍片吗?当时电影学院的主流审美什么样?
乌尔善:那时候挺混乱的,我拍啊,拍作业……
记者:毕业以后你直接拍广告去了,是把艺术家的想法先抛到一边,还是想曲线救国以后还得画画?
乌尔善:艺术跟画画是两个概念。我做广告的同时也在做艺术创作。我后来参加展览的作品全是那时候创作的。因为拍广告,所以才有稳定的生活,才可以讨论纯粹的艺术问题。我为什么说艺术和画画是两回事,现在很多成功的所谓画家,作品卖很多钱,但他们是画画的,跟艺术没有关系。
记者:说说你拍的第一支广告吧,应该是上学时接的散活儿吧?
乌尔善:对,在上学那会儿拍的。现在最重要的几个广告导演都在里头,我们一大堆人一块儿接了一个很小的活儿,摄影请的是电影厂的老摄影师,我们几个就做道具,做服装,做美术……就这么拍的。
记者:拍广告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这事儿特别容易?
乌尔善:没有没有。拍广告其实要不断学习很多东西。学习新技术,看很多片子,要不断面对新创意,要了解这个产品的特性,了解不同消费者。拍卫生巾就要跟女孩交流,拍汽车要了解买车人的生活方式,广告是非常需要吸取知识和经验的行业。我没把拍广告当做一个纯赚钱的手段。
记者:你拍广告这十年过得还不错,物质上挺富足,业内又一片叫好,你好像没受过什么挫折?
乌尔善:对,一直比较顺利。
记者:所谓饱暖思淫欲嘛,再回来拍长片是内心诉求,还是觉得市场不错。
乌尔善:都有。我第一个片子就是自己投的,30万。2003年的时候,拍了一个90分钟的长片。拍广告就像搭一个小窝,那时候我想看看能不能盖一个房子,做一个大点的建筑。这些东西能够把你的想法、情感和技术充分运用。而且我是纯影迷,每天连轴看电影,电影给我很多快乐,我想拍一些我特别想看但是看不着的电影。
记者:这种想法在《刀见笑》里能够实现,还是在你之前独立制片的片子里更容易实现?
乌尔善:都能部分实现。有外部的市场限制或者经济限制,或者个人能力的限制。《刀见笑》就是一个开始,我对自己做电影有非常清晰的计划。
记者:能具体说说吗?
乌尔善:我先选定三个我特别热爱的类型——武侠动作片、魔幻电影和史诗,然后做大量的计划和项目。《刀见笑》是第一个项目,每个项目我都有统一要求,一是类型片,要有娱乐性,要跟观众有一个交流的平台,而且要得到感官的体验和愉悦。第二是要在电影语言方面有所突破,不要做常规和俗套的。《刀见笑》就能看出来,因为大多数武侠片不是这么拍的。另外还要有一定的精神内涵,《刀见笑》也做到了,它的内核是佛教里面的“贪嗔痴”。这三个层面一定都要有,不能缺失,只是比例搭配问题,我喜欢的电影也是这样的。
记者:你说第一要满足 “娱乐片和类型片”,现在很多国内导演都在说做“类型片”,但是成品差别很大,你觉得呢?
乌尔善:可能是对“类型片”的理解问题,也可能是个人能力有差异吧。
记者:你对类型片的理解是什么样的?
乌尔善:是对观众的承诺吧。比如喜剧片一定要乐、悲剧片一定要哭、悬疑推理片要绞尽脑汁、恐怖片要把人吓着……观众看电影也带不走什么,得到的无非是情绪体验。另外,类型片要求有类型元素的完整性。比如《刀见笑》是喜剧,大家都笑了;作为一个武侠类型它有自己的风格。什么是武侠?我先定义,就是穿古装的、会打架的自由职业者的故事。好多人把武侠片和武术电影、杀手电影弄混了。侠客不是警察,不是国家公务员,他是代表个人的,这是最核心的。《刀见笑》虽然不是在表达武侠精神,但是它是武侠类型片。因为武侠片的三个元素它都有。
记者:《刀见笑》里的饭店就叫“俏江南”,女主角是张雨绮,她接这个戏的时候还和汪小菲在一起吧?
乌尔善:对。请张雨绮演这事挺意外的。我们制片人和汪小菲是朋友,有一次一起吃饭,汪小菲问我有没有适合雨绮的角色,我说当然有,但人家是大明星,我们成本很少。然后他就给雨绮打了个电话让她看了下剧本,张雨绮有时间,愿意帮忙,就来了。
记者:这次俏江南算是植入吗?
乌尔善:这不算植入,算是一个礼尚往来。俏江南帮助我们培训安藤政信的厨艺,片子里做菜的段落都是他们的大师傅帮我们做的,还帮我们准备很贵的物料,配合很多,我们无以为报。
记者:我看你片子中好多段落很华丽,又抖包袱又有动画还有游戏场面。第一眼看很夺目,但现在你再看,会不会觉得稍微有点用力过猛?
乌尔善:我觉得还行,有些地方拍得不太好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出现了意外,这些困难也没有必要给观众说,因为他们并不在乎这个。我是尽最大的努力让大家看到一些东西,起码有诚意,分寸这个东西可能不同的年龄有不同理解。我目前还是觉得这个电影必须这么做,不这么做得不到这个结果,按照所谓的常规去做不会这么夺目、这么特殊。
记者:刚才你说想拍的几个方向,魔幻、武侠、史诗,除了个人好恶,和这几个类型在国内容易过审有关吗?都市电影不在你考虑范围之内吗?
乌尔善:其实古装难拍,工种多,制作难度大,但是过审容易。我之前写过一个都市故事,可投资方都觉得过于沉重、过于尖锐。我并不喜欢现在的那些时尚爱情故事,我觉得那都是撒谎,我不相信大家都拿着咖啡、红酒出席各种聚会、谈恋爱。我拍了这么多年广告已经习惯于撒谎,不想在电影里再拍这种东西了。我只想拍能够表达我真实感受的电影,可以用寓言的方式、象征的方式来表达,但是表达一定是真实的。现在中国现实题材的电影还不如电视节目真实,《焦点访谈》《法治进行时》反映的现实比电影有力量。
记者:拍完《刀见笑》,从导演功课上来说你觉得最大的裨益在哪里?
乌尔善:一个导演很重要的能力是你运用资源的能力。拍《刀见笑》我尽量把我的资源用到最佳效果。马上要拍的《画皮2》是另外一个格局上的创作,大明星,大投资,大家关注的题材,我也希望能在这个题材上充分展现我的能力。因为我为这个已经准备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