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娱乐讯 “我没有觉得冯小刚的演技多厉害,真的。”没看过《老炮儿》,对于冯小刚原来客串的角色并不赞同,谈到小钢炮过往的演技受到他人夸赞时,陈国富如是说。
当时距离第52届金马奖公布结果还有15天。今年北京的第一场雪正在窗外飘飘洒洒,气温骤降到2摄氏度。而这位生于热带台湾小城的57岁男人则刚结束室外慢跑,从头到脚是全套运动卫衣、运动裤和运动鞋,都是奥巴马亲睐的品牌。
作为华语电影代表性人物之一,陈国富30余年来保持的正是这一形象:尖锐坦率、跨越差异,以领袖姿态、甘冒巨大风险一路前行。凭此,他早已得到了“金牌推手”兼成功导演的双重美誉,哥伦比亚亚洲区制作部总监和华谊总监制等煌煌高位,以及累计在他功劳簿上近50亿人民币的巨额票房。但是这次,他的决定不仅带不来上亿票房,还劳心劳力、风险惊人。
10月初,金马奖组委会宣布将由陈国富来担任本届评审团主席。这一领导17位评审选出金马获奖者的职位,听似高贵,其实无异于烫手山芋。连谦谦如玉如李安,也不禁在任职时抱怨“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现今金像奖日益式微,内地电影奖项不成气候;华语电影界众望所归的唯余金马,后者因而注定无法左右逢源。
仅在2014年,惜败于台湾演员陈湘琪的巩俐便“炮轰”金马不专业;同时台湾媒体则批评金马将多项大奖颁给内地电影,不鼓励本地电影。为缓解压力,当届评审团主席陈冲不惜违背原则透露了自己的投票方向。金马执行委员会主席张艾嘉更是形容,评审们是“冒着生命危险拿出”获奖名单的。
到了今年秋冬之交,又一张精彩的提名名单循例亮相。光是提名最佳剧情片的五部电影,就描摹了华语世界中五个差异极大的地区和时代——今天的台北、世纪之交的香港、唐代的何朔地区、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藏区和未来的山西汾阳。一只重3.4公斤的青铜贴金飞马奖杯,又将承载起沉重的疑虑和思考、期待和失落、猜测和口水仗。而无论结果如何,领衔投票评审团主席都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因此,我原来以为入世已久的陈国富在谈论金马时会言辞谨慎、语言泛泛。事实证明这个预判错得离谱。不论是对获提名的好友的昔日演技,还是两岸三地电影工业的积弊和愿景,这个灰白了头发的导演都切入得毫不留情。最后还一口气向“IP论”连发十问;其寸土不让的气势,依然有三十年前坚持与胡金铨等争论的余影。
不过,在极少时候,他也会死死扳住椅子的扶手、垂下头陷入苦思。此刻,高挂在他办公室墙上的三张珍版海报——《玩乐时间》(Play Time ,1967)《捉贼记》(To Catch a Thief ,1955)和彭浩翔亲自监督装裱的《放大》(Blow-Up,1966)——就像在居高临下地审视他,看他能不能顶住风雨,呈现出一份称得上“独立、公正”的金马奖单。毕竟,不论是对已占据至高地位的金马,还是繁荣与危机并存的华语电影,这评判都是再进一步的必经阶石。
我不做评审三十年 然后懂得金马的意义
新浪娱乐:这是30年来你第一次担任金马奖评审,而且是评审团主席。以往为什么没有担任这类职位?
陈国富:我一直觉得当评审蛮烦人的。——原本你自己就可以决定要喜欢哪些电影和演员,不需要跟别人商量。而要做评审,你觉得哪个好还不算数,得说服别人,要不然你就等着别人说服你吧。说是大家辩论,其实就是一种打架;貌似很文明,但是对我来说那不文明。它不愉快,因为它最后要有一个结果。
三十多年前我给金马奖当过一次评审。那一年张毅导演的《我这样过了一生》得的最佳影片,侯孝贤也有提名。我那时很年轻。其他评审中有胡金铨等大导演,我就特别不忿,跟他们意见都不一样。最后好多项投票我都以弃权表达抗议。事后我也觉得自己幼稚了,但当时就是不太高兴,我发现自己不是群体合作性很高的人。刚好,以前多少也有作品参与,没有担任评审的资格。
今年的作品刚好来不及参加金马的评选。所以我也没有理由去推拒(担任评审)。另外我觉得,几十年来我们从电影这个大家庭里得到了创作的机会、生活的改善。这次去肯定其它的同行、给出时间用心去看他们的电影、跟别人很严肃地讨论,也是一种回馈和付出。不过这个原因我不太会去强调,因为说出来有点肉麻。
以前我很害怕那种热闹的颁奖礼——所有人要穿正装进去,在那坐很久,就看那些很难看的节目。但后来我觉得,不管关不关注、得不得奖,我都要支持这样的活动。为什么?因为在我们这个行业,平常就是明星、名导在走红毯、代表我们的作品。而在金马奖,很多幕后工作者也穿正装去走红毯。虽然看直播的观众不认识他们是谁,只是希望他们赶紧过去,但这让他们受到了肯定,他们会觉得:我也是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我也有机会上台去感谢我的家人、师父、投资人。所以这样一个活动,对整个行业来说都是正面的。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我就突然改变了对这些活动的看法。我觉得是我自己成长了。
新浪娱乐:作为评审团主席,颁奖前日程安排是怎样的?
陈国富:接受组委会邀请后,我就尽量避开今年提名的电影不看,等到10号以后到台北集中看片时再看,以保持初次看的感受。到时连着10天都要看片,每天看4部电影,刚好把所有提名影片都消化掉。
我有时候看着那日程表就会想:以前李安和刘德华那些评审主席为什么不去拍戏,不在家写剧本,跑去担任金马奖的职位?我觉得这说明金马奖还是有它的魅力吧。
不过,听说李安后来带了一个跳绳,看片的时候就运动一下。
新浪娱乐:去年张艾嘉说,一些评审“是冒着生命危险拿出今晚名单的”。你能感受到这种舆论压力吗?
陈国富:我本人应该比较没负担。我的团队协调性差,在业内也没有太多的结交。所以要砍头应该不会砍我的吧?如果我平常一直跟你交好,说什么“两肋插刀”、“义不容辞”,结果评奖时完全把你摒除在外,你当然会觉得我也太黑了。但我不会让人有这种期待。
新浪娱乐:从今年的金马提名,能够看出从去年到今年台湾电影的发展状况吗?——为什么你叹气啊?
陈国富:因为我就在想电影节的时间结点的问题。像戛纳有时也烦恼:因为年初就得截止选片,有一些特别想要的片子因为赶不及这个节点,就被威尼斯抢走了,诸如此类。金马奖当然也是这样,有些年份送片竞争非常激烈;有些年份你会觉得有一点点冷清。那你说,这能与电影工业发展状况去做比照吗?我觉得也很难说。
我觉得,这几年中国内地的国产片也面临一种危机吧。市场扩张的程度确实高了,从业人员的工作机会和所得也多了,投资人也更兴奋了,等等。但在整个国际影坛中,国产片的艺术成其实是缺席的。评奖本来就应有勇气去鼓励前沿的实验和创作;如果奖都给那种票房最好的大片,那就没必要发了,为什么?因为他们已经收钱了,钱也是“奖”。
所以评奖机制需要平衡热闹与冷清。如果我被你这部有诚意、实验性的电影打动,我就在这个平台给你一点肯定。这种评奖名单,很难用来说明电影工业的发展。当然,我自己个人还是希望,金马奖对于那些专业的、技术性的工作能给予更多的重视。因为我自己是实务工作者,比较重视这个问题。
新浪娱乐:所以金马奖一直注重发掘文艺片、小众影片、区域性影片。比如这次拿到九个提名的台湾电影《醉。生梦死》。
陈国富:我觉得任何的有份量的评奖,都应该具有挖掘和介绍的功能。如果它永远都在肯定那几个我们都已经耳熟能详的大师,那这些电影节是失职的。比如说所谓的三大电影节,我们对入围它们的电影就会多一点关注。往往我们事先也没有听过最后得奖的那些电影,也不知道那些导演是从哪儿来的。作为一个影迷,我自己也常常能从这个渠道发现好多好的电影跟作者。所以我觉得这个不是什么大众或小众,独立或主流,又或者是商不商业的问题。
影迷自己可以决定如何去跟电影节互动。比如某个电影节老选那种闷得要死的电影,我们都看不下去。那观众下次就不关注了。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互信的机制吧。
如何打通两岸三地的任督二脉?别关起门自嗨
新浪娱乐:现在,金马奖面向整个华语电影,又被本地舆论要求鼓励台湾电影,以往也常常因此引起两岸三地的争议。
陈国富:这种声音一定会有,也不难想象。既然金马在台湾已经办了52届,台湾的从业人员就难免觉得这是我们办出来的电影节、影展。他们发出一点声音,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从金马奖一贯的作风来看,它是不受这种声音左右的。比如,它为什么找我做主席?我在两岸三地都工作过相当久,不会有那种很狭窄的价值观。不论是做过评审团主席的刘德华、李安,还是做过执行委员会主席的侯孝贤和张艾嘉,眼界都是非常开阔的。由此你可以想象到组委会的心态。
相比于其他华语电影的奖项,金马已经是其中价值观最前沿的。它给大家提供一个平台一起竞争的,而不是关起门来自嗨。且不论结果有怎样的争议,它总不会有什么黑箱操作,没有沾过脏水。所以我希望它能坚持这个方向,不要走偏,不再被本土的声音干扰。这样它也许就能稳稳成为华语电影的奥斯卡吧。
新浪娱乐:现在香港和台湾都有舆论认为,本地的电影节和奖项要鼓励本地的电影业发展。曾有人说过,除了美国以外,全世界所有地区的电影工业都需要面对“好莱坞”这个议题。那可否说:在华语电影圈,除了中国内地以外,其它地方都要面对中国内地电影业这个议题?
陈国富:这是正常的大趋势;它既是经济上的,但也是文化上的,没有必要逃避。而且我觉得,我们应该为生为华语电影工作者/观众而庆幸。因为我们还有机会跟好莱坞一拼。要是生在非洲的图阿鲁共和国之类的地方,你们那儿就没有电影文化,你就不会拍电影,你这辈子就不会有那个机会。
另外,当我们在泛称好莱坞的时候,其实好莱坞的这些创意工作者——从导演到制片人到明星——都不是只有美国人,他们可能来自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的,甚至欧洲,只要能用英语工作,你都有机会干两件事情:第一个是完成你个人的电影梦想,第二是荣耀你家乡的兄弟父老。比如彼得·杰克逊,他给新西兰带来了多大的宣传作用?那不止是一种得诺贝尔奖式的心理荣耀感,它甚至推动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工业。
所以我觉得,大家聊两岸三地聊了那么久还没打通任督二脉,背后当然有很多历史、政治等等的原因。但是我还是希望能打通,因为想像打通以后的广阔前景,是那么让人兴奋和期待。
新浪娱乐:你也曾被香港电影金像奖提名过多次,不知道你对它的现状有什么看法?
陈国富:金像奖的规定大家都知道。电影剧组中最少要有六个项目的工作人员是香港人,才有资格去评奖。
我不知道为什么,从业人员都对得奖非常的一门心思,哪怕这个奖是不公平的也没关系,能“以慰江东父老”就行。我觉得奖总有份量之分。是被自己家里人表扬,还是被一群跟我没有利害关系的人肯定,哪一个更让我觉得过瘾?当然,关起门来,我被表扬的几率就高,我妈就觉得我是全世界最牛的电影导演。不过,我会知道,我妈是爱我,但她说的话是不算数的。我个人宁可奖项少些、活动少些,但是每一个都是当真的,都是够份量的。
新浪娱乐:你与香港电影人合作多年,你怎么看待香港电影的发展现状?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在担心明年的金像奖了。
陈国富:那个状况应该大家都看得到吧,我也谈不上有什么独特的见解。香港电影是面对一个很大的困境。合拍片就是把内地的市场视为主要目标,香港电影的独特性当然会渐渐式微。但只要沾上内地观众口味的项目,在香港就不受观众待见。
这当然关乎观众口味,但口味不一定是高低,有时候很多港片你看起来也会觉得很low。人与人喜欢的趣味本来就不一样。这就是香港电影的瓶颈了:如果说你们最熟悉、最拿手的那种趣味的话,那市场就小到可怜,小到都不太混得下去。过去香港新马泰和台湾的市场——所谓“传统的华语市场”,现在它也衰落到一定的程度,已经支撑不起大制作。
香港以前是英属殖民地,感觉过了今天就没明天,所以有活就赶紧接。台湾的官方给予电影的资助是持续不断的。如果预算控制得好,靠扶助金就可以拍出一部小电影了。但香港是不一样的,大家老说拍戏是为了吃饭。过去他们有那么庞大的电影工业、培养出那么多的专业人才,但当出现问题,他们是一定要四处逃散去寻找下一碗饭的。
在十多年的过渡期中,香港电影人本来应该慢慢适应,去思考香港的本地文化怎么去转化成普世的人文价值和电影品味。但现在看来,他们还没能把过去的优势发展成长远的核心技术竞争力,也许他们曾经以为只要合拍就解决这个问题。
当然,这是一个漫长复杂的过程,不是说谁明年就得拍出很有内涵的电影。我认为,我们的香港同行中不乏有这样意识的人,但难免现在有局势失措。
新浪娱乐:你本人觉得对这种转换和调整的前景是悲观还是乐观?
陈国富:对这类两岸三地整合的事,我从来不乐观。因为它很困难,牵涉到人的方方面面。
冯小刚的演技 以及关于IP的十问
新浪娱乐:这次很多的提名者都是你的熟人。比如,冯小刚、徐克导演都是你的老朋友,董子健也被你发掘过;这次获得最佳原创剧本的林书宇,上一部作品《星空》也是你监制的。作为主席,你的判断不会因此受干扰吧?
陈国富:我觉得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说自己一丝一毫都不受影响,也是不太诚恳的。但是有两个因素要考虑:
第一,其余二十多个评审在看着你啊,不论投给谁,你也要说明理由吧。就算你投他一票,其它人还有二十多票,你也起不到关键作用。所以就不需要考虑这个影响,因为不能决定结果。
第二,当你被赋予这样的责任以后,受到影响会变小。平常,有人来说我朋友的片子拍得不行,我肯定还有一点不爽。而当被赋予这样的工作时,这种情绪会压得很低,低到有时就不起作用了。因为我需要代表这个行业、代表一群专家要来决定,今年我们想鼓励哪个作品或者哪个人。
新浪娱乐:那你个人如何评价冯小刚的演技?他这次也提名了金马的最佳男演员。姜文都说过:冯小刚选择做导演这一行是误入歧途,因为他演戏演得太好了。
陈国富:我觉得姜文说那个话是调侃啦,但是我就不评论了,因为会被人挑拨离间。
我以前看过冯小刚客串的电影,比如我参与了制作的《功夫》,比如《让子弹飞》。我没有觉得他演技多厉害,真的。
新浪娱乐:说这话就不怕被人挑拨离间吗?
陈国富:凭我跟他的关系,我敢这么说。我觉得他跟职业演员的表演方法还是不一样。之前看那些他被人找去客串的电影,我觉得都在丑化他,把他塑造成呲牙咧嘴、獐头鼠目的宵小之辈。但冯小刚生活中不是那样的,他好像在扭曲自己、成为脸谱化的刻板人物。他在《功夫》里那个样,大家看得都很乐,但是我却觉得很别扭。所以我没觉得他演得好。
我还蛮期待看到他在《老炮儿》里面的表现,相信应该跟以往不同。如果他是照以前的演法,很难被提名。
新浪娱乐:前段时间《寻龙诀》召开了发布会。作为监制,你显得对票房很有信心,说20亿也不是遥不可及。
陈国富:我有给人这种印象?我只是问下面的人,一年多以前王长田预测的票房是多少来着?底下人跟我说20亿,我就借他人之口吧。
我从不会觉得自己拍了一个多厉害的电影、票房一定会怎么样。我永远觉得:还不够好,应该再多一点修正的时间。当然,如果观众特别不满意,我也觉得有一点冤枉;但是如果观众说特别好,我也觉得他们看走眼了。我的工作心态一向都是战战兢兢的。
乌尔善是那种下一部电影比上一部好的导演。我也敢不谦虚地说,我也是在不断进步的,我的第四部电影比我的前三部电影好,我的第五部电影也比前四部好。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有些导演始终就是早期的那一两部最好看,后面就不知道都飘到哪儿去了。还是我们这样的有趣,人生像在爬坡。
新浪娱乐:现在盗墓题材很火,南派三叔、天下霸唱他们的作品版权被电影圈疯抢,你怎么看这种现状?
陈国富:我没有特别把盗墓题材当作一回事。我觉得,它只是说明一个现象,就是政府在放松尺度,想鼓励国产电影走向工业化、产业化、类型化。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就不用执着于盗墓题材,因为我们有很多类型都可以去试,只要掌握好分寸。
你说的这种火热,都来源于盲目、不自信、不专业,源于他们没有别的招。什么怀旧热、青春热、浪漫喜剧热,一“热”起来就“横尸遍野”。现在要是大家都搞盗墓,那未来两三年是什么状况?到时会有多少盗墓电影、网剧都出来?观众都是傻子吗?
新浪娱乐:现在IP是最突出的行业关键词。但感觉你在言谈中一直回避提到它。
陈国富:我没有刻意回避,但是我也不着重强调,我甚至都不太会从嘴说出“IP”这个词。我忌讳随便用这个词,就像忌讳随便去跟人说“我爱你”一样。这几个字用起来很容易、很有效果,但是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这么说的?
比如,你打算要为这个表达付多少责任?当你跟别人一样捕捉IP这个字眼的时候,你到底懂不懂IP意味着什么?它可能就是一本书、一个短片、一个帖子、一个idea,它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难道说加上IP以后它就金光闪闪亮了吗?你是不是要把它变成电影剧本?你是不是要拍?你要花多少钱拍?你要码什么样的组合?你要怎么营销?观众到时吃不吃你这一套?难道就因为你说了“IP”,就保证排片率,保证观众会蜂拥而至?这怎么可能!(鲁韵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