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越详解《暴雪将至》：探讨人与真相之间的距离

《暴雪将至》海报

　　新浪娱乐讯   电影《暴雪将至》在第30届东京电影节上捧回最佳艺术贡献、最佳男主角两项大奖。11月17日，这部电影正式与观众见面。

　　《暴雪将至》以1997年为时代背景，故事设置在湖南厂区，一大半的戏份都在下暴雨，这部以犯罪悬疑片作为外壳，又融入了时代变迁主题的故事片，是导演董越对90年代的中国社会、对生活中的真实性等等议题的思考。关于影片中那些晦涩难解的部分，让我们听听董越对于自己这部处女作的解读。

《暴雪将至》导演董越在东京电影节

　　“做电影需要和我自己的生存环境拉开距离，这是我做电影的非常重要的标准”

　　新浪娱乐：导演您是山东人，为什么会选择去湖南拍一个湖南大厂的故事？

　　董越：从整个计划经济的氛围来看，90年代其实在全国的范围来说还是比较相似的。湖南这个地方，我觉得它的地域特点更强烈，因为它很湿润。其实我自己身处在威海小城，没有这样大型的工厂。但是90年代的人情世故我觉得是非常相似的，我觉得全国各地可能都会有这样的故事，那种社会的变化给人带来的冲击感。

　　做电影需要和我自己的生存环境拉开距离，这是我做电影的非常重要的标准，我不想拍我自己的过去，我不想拍我自己的故乡，我不想拍我小时候是怎么长大的，我也不想去拍跟我的生活特别相近的东西，因为对我自己来说，我觉得我的标准可能更高一些。因为在很早的阶段我就得需要甩开我自己直接的社会体验，我需要运用我自己叙事上的这种想象力，包括心理的感受来去呈现一个电影，我觉得这条路是我给我自己定的一个标准。

　　新浪娱乐：这个电影有一个犯罪悬疑片的外壳，也有时代变化的一个主题，您在片子里想糅进很多表达，处理起来怎么做取舍呢？

　　董越：这个取舍还是挺难的，因为对于叙事来说，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特别有经验的人，其实还是刚刚开始进入到这个叙事设计的初始阶段。其实不考虑其他的追求，叙事本身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很有难度的一件事情，但因为我自己太有兴趣了，胆子也比较大，在这个过程当中也就一点点去克服，一点点去做调整。

　　新浪娱乐：您特意选择了湖南大厂这个背景，但是对于这种厂区气质没有呈现得那么浓烈；关于这个连环杀人案，在电影的后半部分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感觉两部分并没有做得特别极致？

　　董越：一部电影我觉得很难满足方方面面的要求，我觉得很难。你刚才提到的那两个视角，我觉得都可以当成独立的电影拍摄，但是如果很好展现那两部分的话，可能篇幅各个方面都会显得非常大。我觉得我这个片子，每一个地方，只要能够满足最核心的东西，传递出来就可以了。

《暴雪将至》剧照

　　新浪娱乐：电影里有很多场雨戏，是不是给拍摄带来很大困难？

　　董越：非常大的困难，因为几乎是人造雨，但是最后呈现出来的东西非常逼真，完成度非常高。因为已经过了雨季了，湖南下雨最多的时候是在12月份，我们这个戏实际上是过完年拍的，所以那时候不怎么下雨了，但是天是阴的。然后下雨我们就得找中国最好的下雨团队来呈现，困难特别特别大，我觉得是不下雨的戏的好几倍的那种困难。

　　新浪娱乐：演员都是在泥里边又摔又打的，这样的戏是不是都希望一次性过，不然重新来得洗脸洗半天。

　　董越：实际都上不是一次过，都得来回折腾，回到化妆车上重新再去梳洗，再去下来再拍，不行的话再回到化妆，确实很麻烦。

《暴雪将至》剧照

　　“我特别希望在这个剧本里边探讨人和真相之间的关系和距离”

　　新浪娱乐：有一些情节也想请导演做一个解读。老余在舞台上是他最荣光的时刻，天上飘下了纸片雪，但是主观镜头里是没有纸片的，包括最后老职工也说厂里从来不会给保卫科劳模奖，所以当年获劳模的一幕究竟是老余的幻想还是真实发生的？您是怎么设置这个情节的？

　　董越：你说的那个雪片落下来，我们当时应该不算是完全他的一个主观的视点，其实就是展现一群人他们的一个反应，所以那个有没有雪，那不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设计。但是最后的那场，在最初的剧本里边就有写到故地重游，这个很明确，但是当时的故地重游的功能和信息量非常少，仅仅就是说这个地方要拆了，我们赶紧走吧，就结束了，我一直不满意，一直不满足，因为我觉得这个不太像我的电影里边特别想探讨的东西。我特别希望在这个剧本里边探讨人和真相之间的关系和距离，这个其实我是最掌握的一个东西。

　　我本人其实经常是对于现实当中的一种真实性，我就经常是怀疑的。但是我觉得这个特别好，因为我们是特别容易相信自己的经验，实际上我觉得很多的问题恰恰就是因为这种原因，就是我们认为我们了解全部，从这儿开始的。所以我特别希望能够有一个声音站出来说，就是你自己以往经历的那一切没有发生过，但是这个事情又没有办法真正意义上去证实它。那么已经到了那个时候，既不能证实，又不能证伪，它唯一能引起的戏剧效应就是怀疑。让当事者怀疑，让观看它的人怀疑，我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写作方式，包括它所产生的效果，非常冒险，但是我觉得这个是很有价值的。因为作为观众来说，我们去看这一场戏，如果产生了一种怀疑的态度的话，我们可能就会重新去审视这个人所经历的一切，但是我并没有说那一切一定是一个幻觉。这种效果，我觉得就是有价值的东西，那我们就重新审视我们经历的，我们的记忆，我们整个存在的世界是不是最真实的。

　　那回过头来，我们再去假定他经历的那些事情是真或者说是那个剧场的老大爷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那么回到他最荣光的那个剧场，他站在那个舞台上，难道就一定是真相本身吗？我觉得也不一定，因为他站在那个舞台，他所面对那个世界，是经过塑造的，是经过粉饰化的。实际上即使那个记忆是真的，他站在那里本身，我觉得也离真相也很远。所以我考虑到这种层面之后，我觉得这场戏就尤其重要，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这是这部电影的真正核心的东西所在。

　　新浪娱乐：所以人和真相的距离其实是您在这部电影里最想表达的。

　　董越：是的。

《暴雪将至》东京电影节发布会，导演董越(左起)、段奕宏、制片人肖乾操出席

　　新浪娱乐：余国伟和燕子的感情也是我很好奇的一点，为什么燕子会自杀？

　　董越：故事本身的东西其实我并不想做解读，因为我自己在这个过程当中所做的线索和一些铺垫什么的，我有自己的一个思路在。观众能不能感受到，能不能接受它，我觉得是取决于每个人的一种感受。因为有的观众确实反应出来，在这块的线索当中让他感受不到最后的那个结局的那种合理的东西。当然我也尝试过很多的方式，怎么才能够让最后的结局显得更加合理，糅进了很多人物方面的侧写什么的。但是放进去的时候，发现感觉还是不像这个电影的那种气质，包括她个人的一些身世上的描写，她受过的一些伤害什么的。我觉得特别不像这个电影里面的东西，所以慢慢慢慢地就把这些东西全给拿掉了。拿掉过程中我觉得还是会受到一些影响，所以，观众可能看了之后，就会对这部分的情感的东西有一些困惑的地方。

　　还有一点，是我有意而为之的部分，就是余国伟他本身对于爱的态度，这个是我有意设计的，就是在爱的呈现他并没有很强烈，或者说是在被爱欲求上有一个非常的态度，他是特别模糊的，那我觉得这个特别像余国伟本身的存在特点。

余国伟与燕子

　　新浪娱乐：我能感受到您设计的余国伟对燕子的感情，但是我可能不太理解为什么燕子最后会自杀。她自杀那个镜头还蛮突然的，我当时真没想到。

　　董越：她本身就对这个世界有一种厌世的态度，做了一个铺垫就是她有过自杀的过往，她其实是有一些这方面的情绪在。我当时跟江一燕在沟通的过程当中，希望她呈现出来的东西就不是一个特别健康的状态，在现实当中就是有点格格不入，就是心理的状态有点像惊弓之鸟，易碎，容易被打破，容易粉身碎骨的那种女人形象。我觉得江一燕本身就是有一种容易受到伤害的感觉，所以在最初的阶段考虑她也是这个原因所在，所以就有了最后那个结局。

　　当然还有跟我自己的经验有关系，就是在90年代上中学的时候，离我家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有美发厅，我那时候觉得也很惊奇，就是城市已经开始有这种环境了，知道里边从事的是什么样的一种职业。我印象特别深刻，有一天我妈妈看到一个女孩被她从老家的丈夫千辛万苦地找到，她的丈夫来找她就在那个地方往死里打，然后第二天他们就都见不到了，这个女孩就从此消失了。

　　所以当时90年代给我的印象，这样的一个女人，突然来了，又突然走了，那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我对90年代印象深刻。这个是80年代，当时在上小学的时候，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东西，因为80年代基本上是比较封闭的一种社会环境，基本上没有什么社会流动性，但是90年代的时候有一个非常大的变化，就是这个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第二天突然就没了，突然跟你谈婚论嫁，然后突然这个人就消失了。我觉得这个事情本身对我是有一个非常大的触动。当时在写燕子的时候，我就想写一个，你也不知道她从哪来的，她是干吗的，她的故事是什么，她有没有丈夫，她有没有结过婚，她到底受到过什么伤害，我都不想交代。她是怎么离开的，她怎么走的，她为什么这样，我觉得给一个非常大的空间去传递出我脑海当中对于90年代的一些想象的东西。

　　新浪娱乐：电影的结局挺好的，您当时是怎么想到让车停在那发动不了，然后下雪这个结局的？

　　董越：这车人我不想让他们有一个特别明确的方向，我觉得这车人，尤其余国伟他自己本身的生命还是一个比较迷茫的状态，他以为会有一个下一站，会有一个目的地，实际上这车人都没有机会去到下一站，一直是停在那里的一个状态。

　　（杨晋亚/文 陈植/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