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龙王小平访谈:《刮痧》的细节来源于生活
http://ent.sina.com.cn 2001年02月28日09:40 北京晨报
●被访者:郑晓龙、王小平
●采访者:杨阳丁人人
●摄影:丁人人
郑晓龙,1984年开始,先后组织、策划了多部在国内引起强烈轰动效应的电视剧,如第一部长篇电视连续剧《四世同堂》、第一部长篇室内剧《渴望》、第一部电视系列剧《编辑部的故事》、第一部编年史风格的电视剧《一年又一年》以及《无悔追踪》、《一场风花雪月的事》、《蓝色三环》、《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罪证》等一批优秀电视剧作品。另外,作为电影《大撒把》和《遭遇激情》的编剧,郑晓龙曾获金鸡奖最佳编剧提名。1993年,郑晓龙执导的21集电视连续剧《北京人在纽约》播出后在国内引起巨大反响,创收视率最高记录,该片是中国首部在美国拍摄的电视剧。
2000年,郑晓龙再度赴美,创作又一部在美国拍摄的作品。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他驾轻就熟的电视剧,而是他和夫人王小平合作的电影处女作——《刮痧》。从试映效果来看,《刮痧》应算得2000年摄制完成的国产影片中最精致的一部。从电视剧到电影,郑晓龙每次出手都堪称漂亮,于是对于他和他的妻子兼《刮痧》创作伙伴王小平,我们理所当然要一探究竟。
记者(以下简称记):《刮痧》情节着力的是一个亲情故事,但它实际要表达的似乎不仅仅是情感问题……
王小平(以下简称王):有时候情感问题带出的是文化问题,文化的沟通问题,这种沟通需要逾越的壕沟有时比想象的要大。困难在于你觉得你进入这个社会了,理解它的语言,用它的方式教育自己的子女,甚至和他们谈论球赛和性……一切一切都按照我想要融合这个社会的方式去生活,但是血液里有些东西是过滤不掉的,特别是有关文化背景的事物,根深蒂固。这种感受对于出国后回来的人是最深的。而且这种文化隔膜,不仅仅是中国人移民到美国的问题,是全世界都存在的,是一个宽泛、公开的问题。而现在随着经济的发展,相对来说,文化沟通的手段更多了,应该说我们有条件将文化沟通的距离拉近。
记:《刮痧》中男主角取名许大同,有没有“世界大同”的含义?
王:这个名字是无意当中取的。至于“世界大同”的意思,是看了《刮痧》之后,观众归纳的。可是细想想也确实有美好愿望在里面,但愿文化趋于更宽容的境界。这部电影是给不同层次的人看的,有的观众是感动于其中的亲情,有的观众超越了对亲情和困境中的忧患,甚至是英雄主义的思考,思索的是文化背景层面的东西。电影是具象化的,影片中,晓龙安排了很多细节去表达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的行为,我在这里谈得比较概念。
记:这个本子(《刮痧》)在你脑子里多长时间了?
王:从1995年开始。类似影片中刮痧引来官司的戏剧性事件,真实地发生于我们一个朋友身上。这个事件让我们感受到文化差异导致的沟壕就横亘眼前。虽然大家都在讲同一种语言,但是由于缺乏能够沟通的文化因素,双方的对话形如“鸡同鸭讲”,虽然都在那里唧唧呱呱,但是谁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由此,我们就产生了这个剧本的构思。
记:从关注这个官司的发展到最后完成这个本子是什么时候?(王小平带着询问的神色,把话头抛给一直安逸地陷在沙发中的郑晓龙)
郑晓龙(以下简称郑):前年吧。
记:有人说这仍然是继《北京人在纽约》之后的一部移民片子?
郑:《刮痧》讲述的故事发生在移民身上比较典型,但是我没有把它当成一部移民片子。原来拍过《北京人在纽约》,描述那种移民初到美国的艰辛,是在生存的层面上作文章。后来再拍片子,就要去往深层次,实际上生活当中也是如此。那些年去国外的一些人,通过奋斗已经解决生存问题,在学有所成,或工作有所成就的同时,仍然面对文化的困惑。而有意思的是,不仅仅中国人在国外有这样的困惑、难题,任何人在别的国家,都面临文化背景差异的挑战,这个问题是跨人种的。不仅仅是东方人和西方人,就是西方人和西方人都有认识上的差异和沟壑。而且就一个国家来说,也存在不同城市、不同地域人们因为文化上的差异而形成的相互排斥或争取融通的努力与过程。
记:《刮痧》煽情的故事背后,是否在表达一个人类将来共通的愿望?
郑:对。表达愿望的同时,竟也实现了这个愿望的极微小部分。拿影片片名来说,英文名字“treatment”,是“治疗”的意思,可是在美国放映这部电影的时候,没有人把电影叫做“treatment”,都叫它“刮痧”。“刮痧”有可能因此成为一个进入美国的外来语。美国的报纸上,都在说这是一个新的词汇,可以说,这是一种新的文化的进入。另外,人的思维是用语言来推动的,不同的语言自然思维就不同,这部影片也表达了人类间的相互沟通需要耐心、宽容和时间。
记:为什么选了“刮痧”这个点?
郑:“刮痧”这个点更有说服力和情节张力,因为“刮痧”这种治疗行为在美国是不被法律承认的。有意思的是,在美国拍摄期间,另一个城市匹兹堡就发生了一个近似的真实案例。并且讲文化这个事儿,我觉得有意思,尽管这方面沟通非常困难,但是最终还是有可能的。比如在人的亲情、欲望、喜怒哀乐等人性最基本的地方,沟通都是可能的。
记:为什么到圣路易斯市拍这部电影?而不是纽约、华盛顿、洛杉矶等人们认为要拍美国就该去拍的城市?
郑:的确,连美国人拍片都很少选择这个城市。但我了解的情况是,圣路易斯是真正美国文化的代表城市,它不像纽约、洛杉矶是开放型的都市,美国传统、保守的主流文化表露在这座城市。设定这个城市背景,故事的矛盾冲突更加激烈、可信。其实,从法律角度讲,在纽约这个故事一样可信,因为美国法律对于“刮痧”都是不承认的。而从人的感情上来讲,在圣路易斯市发生“刮痧陷人于官司、诉讼”这样的事情,从情感上更可信。
记:在影片的结局上,人物想法的转变和法庭的赦令,显得草率、仓促。
郑:原剧本不是这样。原来的拍摄思路,许大同爬楼和获得法庭赦令的过程复杂得多(接下来,夫妇俩你一言我一语把原剧本的结尾描述了一遍,典型的好莱坞电影中最后一分钟营救)。
记:真是这样会更好看,为什么不按原来剧本拍?
郑:主要是受拍摄条件制约。因为怕影响居民休息,(拍摄爬楼那场戏的)那幢楼只给我们四天、每天5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下午5时开始架设备和灯光,晚上10时前必须撤走,大场面根本不够时间拍。还有就是资金的问题,也限制了创作的发挥,这样结尾就显得有点单薄了。
记:这是你执导的第一部电影?
郑:是的。
记:搞了这么多年电视剧之后,终于“出产”一部电影,而且用“文化沟通”这个题材做处女作,是不是刻意选择的?以前想过拍电影吗?
郑:以前写过电影剧本,上大学的时候就发表过电影剧本。其实写电影剧本是我比较擅长的事情,所以后来拍电视剧,人家都说有点像电影。但我并不是非要拍电影,因为这个题材适合电影表现。电视剧的容量需要有大量内容往里面放,“刮痧”这个故事,拍部电影就能把它说清楚。另外,电影的思维方式和电视剧不太一样,氛围和情绪的处理也不太一样,有些微妙的情绪只有用电影画面才能很好表达。是一个电影题材,就得按电影的方式、电影的思维来拍。
记:你怎么看待电影和电视剧的?
郑:我倒没觉得这两个艺术哪个高哪个低。现在国产电影正好处在一个不景气的状态,我认为其中一个原因是现在普遍的电影对观众的考虑比较少,导演和创作人员自说自话的比较多。《刮痧》这部电影,虽然选了一个“文化”的切入点,但它是努力考虑观众的,努力把这个故事叙述得好看。
记:影片当中感觉许大同的妻子简宁(蒋雯丽饰)的戏不太重?
郑:是,一是篇幅的问题,另一个就是我确实不太会写女人的戏。
王:电影的容纳有限,如果简宁戏份重了,许大同和其他方面的剧情表现就没有足够容量。
郑:其实应该有一点儿小的细节(话题所至,夫妻俩立刻形成了业务探讨)……
记:不过,影片中有很多细节确实细腻、生动,比如朱旭抽烟,蒋雯丽很敏感,立即去开窗一段。
郑:一些细节灵感来源于很多生活中我和她(王小平)的矛盾,比如教孩子说英文啦,反感我吸烟呐……(说着说着,郑晓龙忍不住促狭地笑起来)
王:(立刻反应过来郑晓龙在狡黠地借机说事,好气又好笑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那是我自己写进去的,还成了什么他和我的矛盾……
郑:(继续顺着王小平的话茬儿调侃)你说你把咱俩的矛盾写进去了,展现给那么多人看,多难受啊,哈哈……
记:《刮痧》这部影片,感觉是外方演员表演比较松弛、自然、入戏和到位。剧情又是关于文化沟通的,怎么做到的让外方演员理解角色并演绎出色?
郑:他们都熟读剧本,有一个英文剧本。实际拍摄呢,我是拿这个英文剧本在拍,而且首先一点,他们喜欢这个故事。演员们都非常投入,拍之前看剧本,拍的过程和我们讨论剧本。另外,我们找的都是美国的职业演员,他们都有相当的电视、电影或者舞台表演经验。何况演的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是能够充分理解的角色。
王:这个剧本我完成后,还找了一位美国编剧,台词和剧情的情形设置都按他们熟悉的角度捋了一遍。
记:这部电影主要的构思就是你们俩?
郑:最初创意是我。
记:《刮痧》在院线上映时,放映的是英文对白中文字幕的版本?
郑:对。这样才能准确表达影片当中的许多细节和人物关系冲突。
记:影片给人感觉画面效果相当不错。
郑:摄影是香港电影摄影家协会主席黄岳泰,他是去年为止连续四年的香港摄影金像奖得主。另外这部电影灯光也很讲究,灯光师是香港电影灯光协会主席周林。两人老搭档了,配合默契。
记:你是否觉得制作电影,除了资金充足的条件外,精心创作、精心雕琢也是造就一部好品质电影的必备?
郑:对,电影一定要制作精良,电影拍不好,慢慢把观众全轰跑了,全看电视去了。我拍片考虑的不是获不获奖,而是观众的情绪,能不能把观众感动。中国电影关键一个问题,是很多创作没有真情,这也是电影不好看的致命伤。
《刮痧》故事梗概
“别人种了九千年的桃子,他不跟主人打一声招呼摘来便吃,当人家制止时,他不但不听劝阻,而且还大打出手毁了人家的桃园。别人辛辛苦苦炼好的丹丸,他拿来就吃,还把主人打得头破血流,临走还毁了人家的制作车间——像这样一个野蛮顽劣的猴子,竟然被许大同在电子游戏中描绘成英雄……”——在电影《刮痧》中,控方雇佣的美国律师在法庭上这样描述《西游记》中的孙悟空,用以证明移民美国的许大同有暴力倾向。
故事发生在美国中部密西西比河畔的城市圣路易斯。许大同(梁家辉饰)来美8年,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在年度行业颁奖大会上,他激动地告诉大家:我爱美国,我的美国梦终于实现了!但是随后降临的一件意外却使许大同从梦中惊醒。
5岁的丹尼斯闹肚子发烧,在家的爷爷(朱旭饰)因为看不懂药品上的英文说明,便用中国民间流传的刮痧疗法给丹尼斯治病,而这就成了丹尼斯一次意外事故后许大同虐待孩子的证据。法庭上,一个又一个意想不到的证人和证词,使许大同百口莫辩。而西医理论又无法解释口耳相传的中医学……法官当庭宣布剥夺许大同对儿子的监护权。
父子分离,夫妻分居,朋友决裂,工作丢弃……接连不断的灾难噩梦般降临,一个原来美好幸福的家庭转眼间变得支离破碎,努力多年、以为已经实现了的美国梦,被这场从天而降的官司彻底粉碎。贫民区的破旧公寓里,偷偷相聚的大同夫妇借酒浇愁,抱头痛哭。
圣诞之夜,许大同思家团圆盼子心切,只有铤而走险,装扮成“圣诞老人”,从公寓大厦楼外的水管向高高的10楼——自己家的窗户悄悄爬去,结果引来警车呼啸而至……
后记:《刮痧》这部影片是夫妻档成功合作的范例。丈夫创意剧情主线,妻子执笔编剧,丈夫再执导影片,与此同时,妻子紧锣密鼓将100多分钟片长不能容纳之人物内心、事件冲突、情感起伏,一一浓墨重彩于书本上。于是,与影片同名的小说《刮痧》在不用像影片那样痴等上映档期的情形下,先于影片面了市。不论电影或小说卖得火与不火,郑晓龙和王小平,这对合作默契而同时又独立行事的创作夫妻,在这次访谈中生动地泄露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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