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谈少年派:大家不要把我的话当标准答案

2012年12月07日14:18  东方早报
  图为李安和“派”Suraj Sharma。李安说:“我想是命运把我们联系在一起。”他觉得能找到跟自己气质相近,形象更帅一点的男主角是件很好的事。   图为李安和“派”Suraj Sharma。李安说:“我想是命运把我们联系在一起。”他觉得能找到跟自己气质相近,形象更帅一点的男主角是件很好的事。

  大概近年来没有一部电影会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那样,让观众在看片后如此“耿耿于怀”。大家不只是说句好不好看,而是像名侦探柯南一样推敲少年派到底经历了什么。

  昨天,导演李安接受媒体采访。面对影迷们的解读热潮,李安坦言,“拍完电影我都是(处在)很放空、很混沌的状况中。我知道大家看完片子心中有很多疑问和想法,很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在这方面我挺无辜的。我很用心地把片子拍出来,也希望得到一些反响,我本人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沉淀下来,看清这些反响是什么,我为什么拍这个电影,为什么那么多人从东方到西方有不同的反应,对我来讲也是很大的学习过程,我还要虚心地学习,大家不要把我的讲话当成标准答案。”他笑称,“你们不要像那两个日本的探员一样,一定要问出所以然。现在感觉好像派坐在病床上,被大家的眼睛盯着看,我到底是要讲什么东西。”

  “很喜欢大陆观众的解读热情”

  记者:《少年派》在网友中引起了特别广泛的解读热潮。在国外《少年派》没有像国内这么多的解读。你怎么看中国独有的现象?

  李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长期游走在东方、西方之间,但这次我强烈感觉到我是一个亚洲导演。我会看影评,跟别人交流,这个片子在西方也有解读,没有到大陆这种程度。我也看了一些,当然看得不是很全。这个现象有时候很贴心,有些跟我想的有点像。我不能说过度解读,这个片子本来就是邀请人来解读的。不管是西方还是东方大家都会问,到底真的意思是什么,拍的时候是什么想法。我觉得把我的想法讲出来会有标准答案的感觉,限制了观众的想象,跟书或者是电影本身的创意不太合,欢迎大家来解读。我对国内现在的现象,不管解读的是不是我心里想的东西,我都觉得很贴心和鼓舞,因为影片给了他们共鸣。

  我是在台湾成长的,基本是在东方教育下长大的,凡事要求取平衡和尊重,还有它的柔和,而西方则不同,它要讲得一清二楚,无论是明喻还是暗喻,常常也要水落石出,这种迷糊账对他们来讲,不太容易把握,他们觉得里面有些东西但不知道是什么。

  媒体的影评跟国内观影观众的热切评论,我觉得这两个是不能相比的。我不晓得我能不能讲得很清楚,对电影创作者来讲,很喜欢看到大陆观众这么强烈的解读热情,其实也反映到本身的求知欲、观影欲,我很喜欢在大陆看到这些解读。他们理解的不一定是我想的东西,可是这是一个好现象,我很珍惜的,这是我跟观众的缘分。

  网上激发出的一些讨论,不管大家觉得过度还是适度,我真的心里感觉很温暖,这个对我来讲是最实惠的。

  记者:很多国内的导演怕别人对他的电影过分解读,你怎么看这个心态?

  李安:也没办法。是你自己找的,你铺下的路子就是让大家解读。过度、适当或者是不够,这些情况都会出现。我觉得无所谓过分解读,爱讨论爱解读是没有办法控制的。我们抒发我们的情怀,想跟观众沟通,我们有一些意愿放在电影里,就会激发一些东西。既然有这么大热情要拍片,得到回响是应该的,怕也没有办法。有时候希望只有好的解读并且是适当的,没有太少也没有太多,是不可能的。既然入了这行,做我们想做的事情,得到一些解读、一些反响,大体上是好的事情。

  “片子要讲的其实是在心灵上的追求”

  记者:派在电影中有三个信仰,你本人对待信仰的观点是什么样的?

  李安:我觉得信仰对人生很重要的,手眼能够触及的东西非常有限,你不能证明精神层面上的东西,以道德来讲悬而又悬的东西。理想和感性需要结合,不然人生是非常空洞的、破碎的,是混乱的。我觉得有信仰是好事情,但信仰是不是宗教追求,这不是这本书或者片子讨论的。宗教在这个故事里面也是一个铺垫,什么都可以接受,也等于什么都不接受,这个我觉得不是重点,重点是你面对上帝,要思考上帝是什么,信仰是什么,心灵是什么。宗教都是跟社会有关系的,是文化积习。宗教也是一种现象,当然它是追求神性聚合的社会现象,你讲心灵的时候可能会超过这个东西。在这个片子里宗教只是辅助。面对的上帝到底是什么,这是虚的东西,面对悬而又悬感性的东西,这时候在自然里怎么存活,那是物理的东西。心灵上最后怎么不发疯,怎么不绝望,怎么不沮丧,怎么熬过这个,我觉得不只是海上漂流存活的故事,更是对人生的隐喻。这个旅程是比较抽象的东西。结尾有一个反转,有一个思索,一个讨论,这个东西才是片子的主题。我一直不觉得片子或者书的主题是宗教,要讲的其实是在心灵上的追求。

  记者:那么你在欧美接触到的记者或者观众,他们在宗教和信仰上的反馈是什么?

  李安:美国解读得比较单纯——人有没有希望?我觉得要简单一点。在欧洲跟中国大陆问的问题很像,倒不是对宗教……因为它宗教的背景非常强,现在还在持续着,当然科学越发达,大家的质疑越大。怎么看待宗教,怎么看待上帝、神这个东西,它是内在的还是外在的?我是在东方成长的,怎么看这么悬的东西?我觉得他们有很大的兴趣,他们倒不会把电影当做信仰,他们会在看电影的过程中真的信它,完全融入到你创造的那两个钟头中,但真正通过电影找到信仰的比较少。我觉得不需要当做信仰,这是一个心灵活动,利用电影,不只是跟拍电影的人有种互通交流,还要看了以后受到刺激,产生心灵交流甚至是讨论、争辩,本身有一种活力,让我们觉得活得有意义,不孤单,不沮丧,这是好事儿。我很小心地在做这个片子,不要偏到哪一个方向去,我只是给大家有一个可以交流的平台。

  记者:很多观众看完电影之后,看到人性中恶的一面,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李安:那只是我的一个讲法,抛砖引玉。很多美好的情感,当然不只是美好,情感有时候是复杂的。比如西方观众,他比较乐观、比较直观,他们说其实有这样的故事,有信仰的话还是可以过得很好,朝乐观的方向,从这边讲是美好的情感。美好的情感是个人的选择,看你怎么看。每个事情都有阴阳两面,看你怎么取决,个人的选择是什么,而不是上天给你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记者:有一些血腥的场面没有拍出来,比如一开始动物园里老虎吃山羊,包括船上老虎吃鬣狗,都没有直接表达捕食瞬间。

  李安:要看电影的本质,比如我拍《与魔鬼共骑》,残暴的场面都是正面应对,没有逃避。要看题材是什么,这部电影讲心灵的东西,尤其是描述小孩的东西,我觉得这样表达(隐去血腥场面)更适合。电影是直观的,非常写实的效果放在人的眼前。这种处理也符合表达的情绪,你带给一个人那么大的刺激,他是会自我保护的,要关掉感官,要麻痹和封闭自己,不愿看到一些血腥的东西。当然,这种表现方式也可以给更多的小孩看,这个片子尤其在欧美很多是初中高中生看的,不适宜过度的刺激。最主要的原因,是希望观众观看影片的时候,有东西可以想象,成年人往残酷的方向想可以,但不愿意要太刺激也可以,这是我主要的考量。

  记者:片子出来之后有人拿你跟男主角对比,感觉很像,找他的时候是不是往跟自己很相像的方向找?

  李安:我想在我写剧本描述这个角色的时候,已经有这种心情。我选的时候考虑的是他是不是好演员,有没有好人缘,上不上相这是职业上的考量,但有一句话也说,男导演选男主角的时候选自己的样子,比自己更漂亮一点的,作为我们的代表,这种心理可能也有一些吧。电影表达的是自己的想法、品位、情感,找到跟自己气质相近的,形象更帅一点当然更好了。

  “拍摄3D的过程是漂流的过程”

  记者:《少年派》用3D拍摄是你特别想尝试的还是顺应潮流?

  李安:不是顺应潮流,正好有这样一个潮流让我注意到有这个可能性。这个电影用2D还拍不出来,如果照常拍它太贵了,又有哲学性,漂流的故事很难让大家坐得住。3D可以把观众带到跟派一样的环境中,投入感更强。当然我做了很多实验,上了该上的课。所谓实验,我有一些想法,我拍看看结果怎么样,询问大家的意见。我觉得3D对这个片子是好的。这还是有内容的片子,如果跟着潮流做会让大家看轻这个片子,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我真的是有需要用3D。

  3D发人深省,它是新的视觉语言,要怎么样处理,怎么样让那个东西跟观众沟通,一个并没有存在的电影语言跟观众沟通,怎么样建立你跟观众的关系,很小心,小心翼翼的,去把它慢慢告诉观众。我觉得对我来讲是发人深省的,到底眼睛看东西是怎么回事儿。摄影机看到的就是事实,可是观影是用心在看,把东西看进去,经过大脑组合以后,跟心里的情感、经验交汇起来以后产生的活动,这个是很难琢磨的。我当3D是一个新的电影语言,你在琢磨它的时候,对自己是很大的启发,很大的学习,因为里面有旧的习惯,根深蒂固的东西做你的脊梁、做背景的时候,有恐惧感也有新鲜和兴奋感,会发现新的道理、新的观影价值在里面。

  对我来讲,拍摄3D的过程是漂流的过程,也是很大的学习过程。我觉得还需要很多年,大家才会完全认同这种新的电影语言,像2D一样,不是一下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经过一百多年才成熟的,我觉得我们还要实验一段时间,我还不敢讲。对我来讲是很好的学习和启发过程。现在拍电影对我来讲,新鲜的越来越少了。有这么新鲜的东西去突破,跟观众交流,让我受到启发能拍出更好的东西,挺好的。

  记者:听说影片的特效团队,年内可能会在台湾开设一个分部。它对你未来的电影作品会有帮助吗,会推动台湾本土电影吗?

  李安:我不是生意人,我跟任何人没有生意关系,觉得谁好就用谁。我做这个片子了解到,他们在印度、马来西亚、新加坡都有分部,在中国台湾这样的地方,在我老家,我觉得有一些脱节。台湾动画挺好的,可是对于视觉制作并不是顶尖的,我拍片一半的经费都是在做视觉效果。我的片子在台湾拍,我跟就跟他们说,台湾是好地方,你们来看,合适的话就训练一些人,对你们生意也好。他们就来看,真的是有很多条件蛮好的年轻人,集中某些比较有才气的人,有创意的人,就会有创意的作品出来,也会带动整个工业。我希望对台湾的电影工业有帮助,在这个领域能有一个衔接。台湾电影基本上还是穷拍,单打独斗,电影工业不是很健全,需要一些推力帮助。

  “为了团队,都想自己得奖,很有面子”

  记者:《少年派》在国内的票房超过3亿元了,现在的票房超出你的预期吗?下一部电影拍什么?

  李安:超过了我的预期。我记得宣传的时候福克斯的人还给我做了心理准备,说这个片子很好,都很喜欢,但偏文艺一点,所以我没有这么高的期待。不过现在票房很好,当然很高兴。感谢大家的支持。

  下一部电影还没有想法。我还在迷失状态。我拍一个片子如果有影响力的话,我需要一点时间沉淀下来。现在还没有什么让我特别动心的东西,我现在处于宣传这个电影、休息的状态,还有应对媒体、应对大家反应的状态。

  记者:最近《好莱坞报道者》说你和昆丁、本·阿弗莱克开了一个圆桌会议,你们几个在会上说了一些什么,《少年派》的奥斯卡公关现在进行得怎么样?

  李安:那个圆桌会不是我们召开的,而是我们被招来开这个会的。通常碰到那个情形会有点害羞,不知道谈什么,主持人抛出一个东西大家就谈,我口才不是特别好,不太爱讲话,我在那个会上讲的东西很少。我本身不是很想去,可是没办法,它是奥斯卡的公关活动。它那么抬举你,把今年的热门导演都找来了,所以就去了,还照了集体相,讲的内容都已经在资料里面,我自己也没看,你们有兴趣可以看看。每年奥斯卡都有风向球,那些评审也会受到各种影响,朋友、电影公司的影响,也会受社会气氛的影响,也会受票房的影响,当然也会受影评的影响,影评又是一回事儿,真的很难估计。大家都在拼命往前挤,不管得不得奖,至少在热门的片子之内,所以片子可以一直在那边演。能得奖的话是很大的荣耀,全世界都在看,我们的艺术也不比别人差,我们都会尽量争取。为了团队,都想自己得奖,很有面子。

 

(责编: Gracetot)
分享到:

猜你喜欢

换一换
意见反馈 电话:010-82612286保存  |  打印  |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