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法国导演达维德·厄洛芬(David Oelhoffen)的第三部长片作品。处女作《Nos retrouvailles》2007年入围戛纳影评人周,2013年,由维果·莫滕森和法国本土影星勒布·卡代布联袂主演的《远离人迹》入围威尼斯主竞赛,并深受好评。5年后,厄洛芬带着自己的第三部作品《近敌》重新杀回威尼斯的金狮争夺战中。
《近敌》讲述的是从小一同在贫民区长大的好朋友,一个成为警察,一个是毒贩头目,走散的他们再一次碰面,却是不得不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寥寥几行故事梗概,看起来老生常谈没有多少新意,却被导演讲出了惊喜。不是反目成仇的警匪枪战故事,影片并没有纠结于面对法律的矛盾和戏剧冲突,《近敌》在风格上更接近于《格莫拉》或者《预言者》,极度写实的镜头直抵警察和毒贩的真实生活世界,讲述他们的内部关系和残酷竞争。这里面并非黑白分明,交易、暴力、友情、亲情交织,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情感和碰撞,由两大实力派演员勒达·卡代布和马提亚斯·奈修尔的精彩飙戏来展示。这是一部类型片,同时有着鲜明的作者风格。一幅阿拉伯面孔的勒达·卡代布成为冷静强悍的警察,高大英俊的欧洲帅哥奈修尔则曾化身暴力又单纯的毒贩。导演用独特的视角,对今天社会中人们习惯性的标签做法给了一次有力反驳。
随后的采访中,导演为我们详细解读了其中的人物设置和背景内容,并澄清种族歧视并不是影片关注重点,自己更想讲述的是在今天阶层固化严重的社会里,人们经常轻易得被贴上标签,在个人认知上遭遇困境。此外,如同古希腊的悲剧,每个人都难逃人生宿命。
而同在采访现场的两位男主角,虽然在剧中有着即对立又兄弟情深的复杂关系,现实生活中率性潇洒的二人却无比相处融洽,彼此对合作和表演都不吝恭维。
种族歧视不是主题,反其道而行对抗社会固化标签
新浪娱乐:和您的前作《远离人际》相比,这部作品的风格应该说很不一样,可以讲一讲为什么要拍这样一部警匪片吗?
达维德·厄洛芬:想法来自我和一个毒贩接触的机会,因为我有一个律师朋友,当时他正在为一个很重要的毒贩做辩护,我就想为什么不去和他见见面,了解一下他们的日常生活?这个世界里的大多数人都接受了我的请求,我发现人们想象中的毒贩生活和这些亲历人的讲述有着巨大的差距,这中间是有创作空间的。相比较很多影片聚焦人物,我可以用最写实的手法,拍摄毒贩的日常生活,他们的问题,比如说他们遇到的最主要的麻烦,不是警察不是进监狱,而是内部的欺诈争斗,彼此间的竞争。这些四、五十岁的毒贩在生活中看起来很好,也很聪明,因为那些没有头脑的人早就被残酷的体系过滤掉了,同时他们又具备杀人的能力,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工作。两种特质的交织很让人困惑。我还发现一点,他们平常并不随意杀人,这一点和美国的情况很不一样,那里有很多的枪杀,(笑)所以我的建议是,做毒贩在法国比在美国安全得多……不过,日常生活的暴力却很多,和我见过面的人,有的腿上中过枪,有的是肩膀,或者被刀砍过。这些都是竞争对手干的,因为他们彼此间有很多欺诈。但却不是人人都带着枪,这是我想避开的经常在美国电影中看到的陈词滥调,在欧洲在法国毒贩情况并不是这样的。他们对警察并不是特别害怕,危险往往来自其他的毒贩。另一方面,我也有机会和警察对话,因为很多年前,我写过一个电影剧本叫做《SK1案件》(l‘affaire SK1),和警察局建立了联系,可以和缉毒局的警察沟通,由此看到这两个世界其实有多么地交织混杂,警察又是如何和毒贩对话、交易……有这些亲自了解他们的便利条件,剧本在此基础上创作,也就有了这部影片的诞生。我以为自己拍了一部和之前不一样的电影,创作过程中才意识到:它和上一部《远离人迹》虽然形式上看起来非常不同,但内核是一致的,都是个人自我身份的认同,个体和他所处群体的关系。
新浪娱乐:您选择了继续和前作中的演员勒达·卡代布合作,他身上什么东西如此吸引你?
达维德·厄洛芬:勒达非常有表演天才,这就够吸引人了。他和这部电影还有着紧密联系,因为我写剧本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他了。生活中我们是好朋友,经常聊天,他的演员生涯和剧中扮演的角色迪斯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北非马格里布裔家庭的法国人,职业生涯上给他提供的表演角色,经常也都是被贴上马格里布标签的人物。对于这些演员来说,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在接受这一标签(因为你可以获得工作机会)和不被约束其中做斗争。来自外部的和艺术家本人的认知,也正是剧中男主角迪斯的遭遇,因为他在社会贴给他的标签外想要独立构建自己,因此拒绝巴黎郊区、北非移民家庭等等自己的发源地,想要逃到别处去,可是最终又不断被送回到自己的来处。
新浪娱乐:这是为什么在影片开场戏中,当他逮捕了毒贩,对方和他用阿拉伯语讲话,他却用法语说我不会说阿拉伯语。直到后来他回到父母家,用阿拉伯语对话我们才明白过来。
达维德·厄洛芬:是的,这也是为了展示主人公角色的演变,一开始他对阿拉伯语持坚决的抗拒态度,电影进行到一个小时后,我们才明白原来这是他的母语。对我来说,迪斯这个角色是一个男人的重返家园,虽然回家的这一路很复杂,也很暴力,但是整部影片就是他接受并重新回到根基的过程。
新浪娱乐:为什么选择马提亚斯·修奈尔来搭档呢?
这是一个在表演上很有力度的演员,无论是从他的身体体型,还是表演本身上。他不害怕展示自己脆弱一面,对自己、还有自己的表演都有足够的信心。对他来说,在剧中表演哭泣,或者其它脆弱的举动没有任何难度,甚至要表现庸俗他也很自然。他对挖掘内心深处的东西毫不害怕,对自己的直觉也很有信心,在直觉和理性思考间行走。记得在拍摄现场,他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试试吧。尝试之后,他也许会表达自己的看法,不过在遇到问题前不会过度纠结。
新浪娱乐:讲到每个人的根和种族歧视问题,如果说警察行业内这一点可能明显,但是表演圈演员本身就是不能扮演所有的角色,情况应该不完全一样?
达维德·厄洛芬:我不完全赞成这个观点。一个演员完全可以扮演医生、公证人、教师或者一个知识分子,却很少有人邀请北非马格里布裔的演员来出演这些角色,勒布在《希波克拉底》中扮演医生角色,为他赢得了凯撒奖,我想他是非常注意这一点的,选择不同的角色来避免人们轻易给他贴上标签。虽然不是所有的演员都可以扮演纳尔逊·曼德拉,我觉得一个演员还是可以出演很多角色的。每一个演员都要和来自外部的审视对峙,其实每一个男人、女人,都在个体认知和个体所属群体的评判这两者之间斗争,寻找自己的真实身份。在一个国家里生活,但是你的皮肤和头发却透露你源自别处,这并不容易。
新浪娱乐:在您看来,法国也存在严重种族歧视是吗?
达维德·厄洛芬:当然,在法国也存在种族歧视,因为这是全世界都有的现象。不过比起美国还没有这么厉害,我们的体制不一样,不过日常生活中也是可以感受到的。我并不想控诉法国电影界的种族歧视,而是说每个演员为了不被贴上标签都在努力斗争。而这个标签也并不一定总是和种族歧视有关,比如说可能被局限在喜剧活功夫等电影类型中。不过对于原籍来自马格里布地区的法国演员,情况总是更复杂更困难一些。我有很多这样的朋友,电影圈推荐的他们角色总是类似:毒贩、犯罪份子、街头小混混等等。
新浪娱乐:现在法国还有其它但各种移民,为什么对于来自北非阿拉伯的移民,这一标签却一直持续着?
达维德·厄洛芬:因为这和他们在现实社会中的社会地位一致,作为后来移民,大多数处于贫穷状态,因此发生了很多犯罪事件。一切并不是因为种族问题,而是源自贫穷,或者随之的教育问题,在巴黎郊区的问题就比室内更多。
新浪娱乐:所以,您从来没有考虑过,由勒达·卡代布来扮演毒贩,马提亚斯·修奈尔扮演警察这个看起来更常见的组合?
达维德·厄洛芬:不,从来没有。电影的叙事线索已经非常传统,所以当我准备讲这个故事,一开始就对自己说,如果我想要把电影拍出特点来,可能的方式就是由勒达来扮演警察,打破人们不假思索就会轻易给角色形象贴上的标签,我希望对抗这种轻率的贴标签做法。
新浪娱乐:通过这部电影,对于移民问题,您是否有什么具体的信息希望传递给观众?
达维德·厄洛芬:对我来说,有关电影的辩论并不是针对移民问题,我想说的是,在法国因为出生不同家庭,来自不同的地区,阶级固化的问题很难得到改变,一个人社会地位的提升空间非常有限。这是一个非常不均衡的、刻板的社会,那些有名的高等教育机构培养出社会精英型人物,而一般的人们,很难跳出社会已经给你规定好的阶层圈子。《近敌》讲述移民、贩毒话题,但更宽广意义上讲的其实是阶级固化。这在其它领域也是一样,只不过通过毒贩的世界展示,更具电影表现力,更暴力更有戏剧性。对我来说,这就是电影的意义,讨论的是人类共通的话题,同时用最大限度的电影语言来表现。
新浪娱乐:影片还给我感觉,这是一部古典希腊式的悲剧,就像科波拉的《教父》一样,注定都是悲剧结束?
达维德·厄洛芬:我特别喜欢《教父》,它是一部黑色经典电影,也可以是关于家庭、权力斗争等的影片,早已超越了黑帮的表面形式。对我来说,它是永远的电影教科书。我很高兴你能想到悲剧这个概念,影片中一个警察一个毒贩,他们的命运都是悲剧的。他们的角色并不是表面上的警察或者罪犯,而是和他们的出生相连,是对内心深处的个人身份的追问。这两个人的成长中都有巨大的缺陷,就像影片中提到的,修奈尔扮演的毒贩从小没有父亲,没有家庭,缺乏保护的他找到一个接纳他的摩洛哥裔毒贩大家庭,他真心相信自己是这个家庭的一员,实际情况却是他被这个家庭抛弃了,他的真诚遭遇了怀疑。我们深信不疑的事情最后却背叛了你,这是很悲剧的。而勒布扮演的警察一开始拒绝自己的阿拉伯家庭出生,排斥自己生长的原生地环境,认为自己要成为一个不同于他们的人。这种激烈的否定,却屡屡遭遇现实的倒推。比如说在警察局,我们明白他被调到稽查毒品的专门部门负责,就是因为他出生于马格里布家庭,了解马格里布贩毒者和他们居住的街区,由他来调查会比其他警察更有效率,所以他又被带回了一直想逃避的世界,这也是他不得不面对的巨大的生活裂缝。人们想当然地以为在一个民主共和国里,警察局里大家都被一视同仁地看待,充满友情平等,不,实际情况是,他无法否定自己的出生身份。最后的结果说明他需要和自己和解,重新回到自己的出生家庭里去。两个男主的差别是,警察迪斯对世界不抱任何幻想,而毒贩玛努埃尔内心却很天真,所以从高处跌得特别惨。这是一个很苦涩的现实。刚才你问我影片想传递什么信息,我想说一个人很难走出自己固定的阶层,就算能够走出,也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正是这些成长缺陷导致他们的巨大悲剧。因为他们无法解决这一问题,所以只能通向最后的失败。
影片并没有聚焦犯罪调查,而是像古希腊悲剧那样,讲述主人公无法逃脱的悲剧命运。此外,惊悚警匪是我感兴趣的类型片,它可以营造紧张氛围,制造暴力,这是一种表现形式,也是内容本身。我所做的就是帮助这些演员,塑造尽可能复杂、独特又细腻的人物角色,并不是因为你是毒贩或者警察,心理状态就会比医生、或者记者更简单。人性的复杂到处都是,悲剧也是。所以影片的警匪惊悚类型和悲剧片并不矛盾。
迷恋有缺陷的男性气概,探索标签、个体身份和社群封闭
新浪娱乐:您的影片中总是以男性角色为主,这是因为你喜欢他们的世界,还是因为这是你熟悉的话题?
达维德·厄洛芬:(笑)我也喜欢和女演员合作。不过我确实感兴趣探讨那种有缺陷的男性气概,因为他们身上的某些弱点,一方面不得不表现出男子汉的一面,同时又非常脆弱迷失。他们不是战无不胜的男人,也不是光芒四射的英雄。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尤其是mee too 运动之前,在一个被男性统治的社会中,电影的权力也是由男性掌握的,不过所有这些今天都在慢慢改变,我们对于男性或者女性化的认知应该与时俱进。我感兴趣的,无论是讲述男性或者女性,是这些角色塑造的自由性。生活中那些为了争取自由而一直奋争的男女都给我启发。你看,在法国甚至欧洲,社群主义的做法很盛行,似乎这样才会感觉到被保护有安全感,而我对个体与此抗争的做法却很关注。当我看到电影里这样的探讨话题就会被感动,也许因为我自己也有类似的经历。我在西班牙出生,母亲是西班牙人,西班牙语也是我的母语。可是,在西班牙他们把我看作是法国人,而在法国他们又看我有一个西班牙人的脑袋。在法国和西班牙之间,相貌的差异已经很小,但你还是可以感受到这上面的压力。也许正是如此,我对个体身份、封闭、社会标签等概念特别敏感。
新浪娱乐:粗看影片的故事梗概,有关兄弟友人各自为警匪效命的故事已经不少,可是看完电影,却很喜欢这个故事的写实,它有新意的东西,无论是讲述毒贩生活、暴力、还是家庭成员间的温情。可不可以再详细讲讲你的创作过程?
达维德·厄洛芬:之前我已经讲到一些,首先,我觉得将角色颠倒过来,让勒布扮演警察,奈修尔扮演毒贩才有趣。我的关注点不在于面对法律,而是毒贩之间的竞争。所有这些元素加到一起,感觉有意思才决定做下去。有些时候某个项目会很快被抛弃,因为你发现其中一些元素太肤浅太分散,有时候你又知道,围绕着个体身份的探知、社群主义的封闭、资本主义的野蛮可以有很好的故事讲述。而且开始以为是讲述这个主题,最后却发现是另外的内容。在剧本创作阶段,我很少有特别清晰的想法,能够在一开始就明确知道我要讲什么,结局又会是怎样,而是要任由它自然发展。拍摄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不是一字一句按照剧本来拍的导演,而是很看重演员的临场发挥,给他们很大的自由,经常会根据现场情况修改对白,甚至是一些场景。如果说你看片的时候可以感受到这些人物的特别和鲜活,那是因为演员贡献了很多他们的创意。
新浪娱乐:影片中有一场汽车追逐戏很精彩,我们被吸引,感觉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这是临场发挥拍摄的一场?
达维德·厄洛芬:我和演员一样,也是既相信直觉,也会理性做事。因为有的戏需要特别精确去拍,这场追车戏正是如此,我们不能随便发挥,拍摄前做了故事板,而另外一些场景我们则完全不需要这些,也没有事前排练过。所以说,影片中的追车戏需要严格依照设计演员没有太多自由,而当剧情聚焦到人物上时,他们又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新浪娱乐:我在综艺上读到一则新闻,介绍您接下来将会投入两个颇有野心的大制作中,可以介绍一下吗?
达维德·厄洛芬:是的。其中一个是战争片,由雅克·贝汉制片,(笑)里面的主角还是男性,有关法国外籍军团的30多名士兵的求生故事。他们都是外国人,为法国而战斗,1945年却被法国抛弃。其中的政治、社会思考,以及普通人的塑造,也许可以和《近敌》关联上。(刘敏/文)
(责编:Ko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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