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个世纪80年代末90代初以来，中国社会进入一个与以往相比判若云泥的历史时期，现代化的痕迹浮光掠影、若隐若现，于是人们坐不住了，以为现代化的美好日子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内心也随之跃跃欲试，殊不知自己的心态跟一些急功近利的经济行为一样，也陷入了“现代化陷阱”。多少年以后，“浮躁”一词将成为描述我们当时的内心状态的历史性标签。

　　耐人寻味的是，在这种历史条件下，大众文化传播就像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狗，也许是为了善意地迎合人们的内心需要，也许是出于别有用心，反正也跟着浮躁乃至癫狂起来。于是，好莱坞暴力大片蜂拥而至并被极力吹捧，观众也乐于从中体验一把片刻的“罪恶”狂欢；图书出版见风使舵，“人体写作”小说被视为艺术畅销书加以推介，隐私题材成为了出版重头戏，制造“高潮”、引爆“快感”成为创作者的追求，他们的艺术观念甚至从骨子里发生转化，毫不犹豫地将诸如尊重、信任、感动、怀旧等人文传统一并颠覆，转而投向近乎神经质的怀疑、叛逆、愤怒和嘲笑的怀抱；一些报刊媒体也跟着煽风点火，它们对社会表象的描述兴趣远远胜过对其内在属性的深究，因为，前者更具有娱乐刺激效果；然而，在所有的大众文化传播中，最浮躁的当属电视媒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电视节目这种最具有大众效应的文化传播品种一夜之间纷纷陷入了娱乐化的陷阱，娱乐效果已经成为大凡电视节目的共用招牌。

　　从电影到图书，再从纸媒到电视，曾几何时，几乎所有的大众文化传播都或多或少带有了边缘文化的色彩，即打着文化的幌子进行感官的娱乐交媾；一言以蔽之，大众文化快餐化、娱乐化已经到了千夫所指、人人得而诛之的境地。譬如，《三联生活周刊》就曾愤怒地指责中国电视为“弱智电视”，意指中国电视节目彻底放弃了思考而一味嬉闹娱乐，颇有侮辱观众的智慧之嫌。但挨骂归挨骂，中国大众文化还是游离于文化边缘地带继续“娱乐”着，因为它们仍被需求着。不过，“满足大众需求”，也许这是个很好的借口，但绝不是个完美的理由。也许大众文化传播者们是出于好意为慰藉人们浮躁的心灵而提供边缘文化娱乐产品，大众也是真的出自于寻求心理安慰的愿望而消费这些娱乐点心，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种两厢情愿式的供求关系就是合理的存在。换个角度来看问题，边缘文化其实是一种亚文化，它终归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化。因此，边缘娱乐化的大众文化并不能像真正的文化那样以透视人性深度为标本，以实现人文关怀为宗旨，其结果不仅起不到慰藉大众心灵的效果，反而因其混乱的立场而让浮躁的大众更加浮躁是矣；而大众越是心理浮躁，就越容易对这种娱乐化的大众文化产生心理依赖。由此推之，大众对边缘娱乐文化的“消费”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如此一来，亚文化伪需求现象便运应而生，但其归根结底乃是一种心理怪圈。人们一边忍不住对片面娱乐化快餐化的“弱智”式大众文化进行指责乃至詈骂，一边却又对其产生惰性的视读依赖，这种矛盾的心态本身即是边缘娱乐文化具有鸦片毒素的明证。

　　也许我们还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大众文化生活，那是个纯粹的年代，一部小说一部电影一段广播乃至一本连环画，往往能产生万人空巷的影响力，作品中的一句话一个观点也许能左右一个人的价值取向，因为那种大众文化流淌着真诚、勇敢、正直的人性元素；同样的情况在欧洲也出现过，人们对人性文化的追逐热情不亚于对宗教的崇拜。也许我们可以从中得出这样的结论，无论电影也好电视也好，抑或读物也好，真正的大众文化必须有着人性的深度、人文的关怀以及文化的张力。有人说这种文化现象不会再出现，因为现代社会是个浮躁的时代，加之多样化的选择，促使人们注定要与浮躁而简单直接的文化为伍。然而，这是一种狭隘肤浅的论断。浮躁并不是现代社会普罗大众心灵里的永久寄生虫，内心深处的情感追求才是人们的永恒主题。比如，法国比中国更早经历现代化的浮躁冲击，但法兰西文化的浪漫和精致从未因此而黯然失色过。实际上，大众文化的普遍“弱智”化、娱乐化也是中国所独有的现象。假以时日，这种现象必将隐退，大众文化终将归于对人性的透视和思考。

　　种种迹象表明，中国大众文化所经历的“现代化狂躁青春期”正在消逝，一场回归人文态度的变革势在必行。譬如，人们对所谓进口枪战大片的热情正在迅速消退，转而对诸如《美丽心灵》之类一些反映人文关怀和人性思考的艺术影片兴趣盎然；又如，读者开始冷落诸如名人隐私或寻奇猎艳题材的图书，转而重新阅读体现人性深度的思想性传统著作。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娱乐电视的衰变。一些曾经风光一时的现场娱乐节目正遭到观众的唾弃，而诸如《实话实说》等体现人文关怀的节目却能青春永驻，这都引起了业界人士的思考。经过多年的思索，一些聪明的电视人悟出了这样一个道理：只有用人性的关怀才能真正抚慰大众浮躁的心灵，而简单的娱乐只能麻醉大众使之厌倦。受这种逆向思维的启示，人文电视节目在中国迅速崛起，其中最受瞩目的当属一档名为“FTV心情电视”的节目(其英文名称为Feelings TV)。该节目是一种全新的人文电视节目形态，以表现人的心情为宗旨。它通过综合利用电影、MTV、新闻、栏目点评等手段表现社会大众的生活心情，深入触及芸芸众生的心灵。跟一般片面追求娱乐效果的人文节目相比，FTV以其透视人性深度、体现人文关怀的内涵给观众留下了思考的空间，同时又以其精美的色彩构图和前卫的影视手法使之具有了娱乐观赏的效果。比如该节目的核心版块《特别心情》由一个长度为8分钟的心情短片构成，其故事相对完整，演绎也相对精彩，片中所提炼出的心情观点也相对新颖，这便具有了娱乐效果和人文思想性；又如其《明星心情》版块，一反将明星人物娱乐化的态度，而是针对他们舞台背后的人生故事及其真实心情加以披露。该节目的制作商为一家名为“环球视业”的影视传媒公司。其公司老总、FTV创始人刘熙晨是玩电视出身的先锋电视人。他宣称做这档节目的初衷就是要“用人性战胜娱乐”。面对中国电视根深蒂固的娱乐化陋习势力，“用人性战胜娱乐”并非易事。但不管怎么说，人文电视的崛起至少说明了中国电视在走出娱乐化陷阱方面所做的努力。同时这种态势也昭示了大众文化摆脱边缘化影子乃大势所趋。文/钟荣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