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了,此刻他们在京广线上喝酒,聊天,嗑瓜子。不管你认为这样的“大词”有多么俗套,关于这支乐队我还是要说:舌头就意味着大地,友情;舌头就意味着斗争,爱。
请允许我改一下他们那首伟大的《乌鸦》中的歌词:
我要像舌头那样善良
我要像舌头那样复杂
我要把舌头当作使者
我要把舌头当作证据
是的,这是一个个人主义的年代,国家,人民,社会,时代,阶级……这些“大词”已经像星辰一样渺远,但他们会把它们从浩瀚的夜空一一摘下,送回我们左边的心脏;是的,这是一个网络的时代,但他们仍然在大地上浪游——假如生存只是一个又一个幌子,大地就是我们永恒的贼船。但他们拒绝沉溺于自恋的内心和虚幻的远方,他们来了,他们在这里,他们始终和现实紧抱在一起,撕咬,摔打……最终,国家,人民,社会,时代,阶级……所有这沉重而又沉重的一切,都在一片叶子上,飞。
他们自觉地摒弃了自恋式的摇滚乐。吴吞把《打倒一切》改名为《打倒自己》,最后又改成《他们来了》,他把《乌鸦》中的“我”改成“人们”。很少有这样的摇滚乐队——他们从来就没有在青春的后花园停留过,就直接将血肉之躯嵌入世界,像沙漠中的仙人掌,马路上的井盖。
他们先是在传统的硬式摇滚和前进摇滚的火筒中喷射Birthday Party式的后朋克烈焰,继而又在新金属和工业摇滚中淬火,变得更黑,更浊,更重……而现在我们已无法用“重型乐队”来涵括他们,在《妈妈,一起飞吧……》这样的新作中,音乐变得更沉郁,灵魂也飞得更高了,一个越来越无法用术语和形容词来形容的舌头,是更高的舌头。与其废尽术语口舌,还不如简单点,这么说吧,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是摇滚乐,就去看舌头吧,两张制作失败的录音室专辑不能掩盖他们现场无与伦比的光芒。
1998年夏天,舌头第一次与NO、苍蝇一块儿演出。丰江舟一位艺术家朋友想组乐队,老丰告诉他:那你来看看舌头吧,再决定你要不要搞。1996年,香港老牌乐队Huh?!在深圳和唐朝同台演出,演出后Huh?!主唱Admund直率地告诉我他不喜欢唐朝,尤其不喜欢吉他手老五取悦作秀的舞台风格,2001年年底在京城CD Cafe舌头专场上和Admund重逢,他惊喜地说:想不到内地有这样的乐队。在所有关于舌头的评论中我最喜欢崔健的评论,他说:“你看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了。”
木刻家刘庆元在去年舌头广州专场后刻了一幅画献给舌头,名为《放牧者》,画中是一个戴草帽的收割者,下方是低头的人群。刘庆元说:每个人在舌头面前都应该是这样的。
他指的不是俯首投地的英雄崇拜。舌头的音乐不仅能令人迷狂雀跃,也能令人低头失神,泪流满面。与其说这6条新疆汉子是摇滚英雄(自恋符号),还不如说他们是一芥草民,倔强而谦卑。谦卑——这正是他们力量之所在,每当他们站成一排,接受油漆匠血淋淋的洗礼,或者集体朗诵的时候,他们都把自己当作一面墙,或一架梯子,当作大地上的草木。
从1998年4月8日在黄花岗处子秀到现在,时光又撕去多少血肉,最后露出二锅头浇灌的铁骨,最后大地上只留下孤零零的六把铁铲。 张晓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