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收音机参差地响，洗衣机打着旋转的节奏。V立在线的那头兴奋地说："王菲又出新专辑了耶，五个字的名字十二首歌，音乐里诉说五颜六色的故事……"我躺在床的这头，枕头下压着黑夜醉生梦死的生活。那是1999年的9月，窗台上开着黄色的太阳花，V的话象是唢呐的叫嚣。我从暗处狠狠地醒过来，胃里翻江倒海，昨天晚上故事的一些片断在大脑里闪回，我一点一点整理，谁缓缓地爱、谁痛痛地哭、我的掌心留了谁的香水味？

　　"我带过来王菲的碟给你听好吗？"V说。我说："好呀好呀，顺便帮我拖地板。"我听见喉咙里自己的声音，杳然空旷地。记忆里我拥有老狼那样苍茫的嗓音，拉紧着声音的线，气息泾渭分明。可是今天我的声带浮肿，我认不出自己的音色。对着镜子张大嘴巴，暗红的扁桃体慌慌张张，发出嘶哑的鸣叫。

　　V很沉默，不说话。我等在这一头，陷在沙发的中央，阳光的缎子铺在我的脸上。我揉了眼睛深深呼吸。好久好久，杂音沙沙地响，但是电话没有断。我也不讲，等着，笑着，然后轻轻地哭。不常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眼泪不可遏制。腮边滑过一条斑斓的弧线，沿着皱纹走崎岖的路。我的脸是松软的沙，每一次流泪都会留下嶙峋的沟回，沧海桑田势不可挡。

　　我爱你我爱你，经常说经常唱，已经成为念经一样。那天也是这样地唱，但不一样，生命里第一次那么威严地对着大家唱这样的歌曲，那是大大的红色舞台，木质的阶梯鳞次栉比，我穿了黑色的小小的礼服，围在同样穿着的众人里，紧张地操作自己的声带，在镁光灯下湿湿地出汗。8岁，我的声音水灵而高亢，我爱你祖国妈妈，我爱你家乡。

　　我爱你我爱你。王菲不唱这几个字，她穿黑色衣服，张着手掌披头散发地看我。我抽一支烟，打火机的火苗舔到我的碎发，热量烧毁发梢的黑色，滋啦滋啦地。刚才V就从走廊的那头走过来，手里捏着王菲的CD。走廊的墙壁画了一条我呕吐的痕迹，寂寞的日光洒在V的肩胛。那些青春的忧伤的天色。我看见V的皮带上别着冰蓝的MD，漂亮而且时尚。房间里蔓延着王菲的声音，当年古旧的黑色单放Walkman就掉在这座房子的某个角落。窗外是喧哗的打闹，耳朵里沙沙跳跃着音符，不太清楚，音质很差，但我从镜中看见他认真的眼神，清澈得象个天使。

　　我在死去前听见V轻轻地问我："你还带着音乐翅膀的痕迹吗？"我转头看了看城市的繁华，灯火阑珊，流金溢彩，我的脊背上已经没有翅膀，骨殖交错。我突然放声痛哭。(上海 王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