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竟有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冤孽。所谓回忆,大体都该浸着辛酸的眼泪,也往往被描摹得伤感之极。朋友这样讲:回忆应留给白发苍苍,那时候每一条皱纹里都深藏着很多古老的故事。我信。于是就隐忍着,不愿意回头。但时间久了,发现自己越来越健忘,存储下的打开来却都是些遗憾的空白。在偷闲的日子,香烟缭绕中夹杂着叹息,不禁为老态龙钟的时候担忧起来。
现在回忆,是应景。节日年年有,但到了明年,兴许又有些什么流窜到空气里,于是想到,这日子算得上适逢其时。也仿佛后边有人甩着鞭子呼喊:快些了!唉呦呦,真是不能再怠慢了,猛地一回头,脖筋酸涩,但也管不了那许多。
N年之前的事情了,摆弄起来既不得心更不应手,又时常短路,那样子倒滑稽得紧,如同盲人摸象。大幕就在这里拉开,第一个出境的该是那只奇丑无比的书包。说它丑,其实有些冤枉,它不是手工的,也没有粗针大线的针脚儿,就是太大。背在我身上,像面口袋。这归功于我妈,她念书不多,想是希望我多学些回来。开学的日子到了,除我以外,家人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是一个不愿意打破自己生活常规的人,每天去摆弄一些刀枪棍棒,或者披上围裙扮成大侠,都是乐此不疲的事。于是,那一天我暴动了。
我是从我爸自行车车把的夹缝间滑下去的。无辜的大书包被我遗弃,躺进尘土里,那时的我已经撒腿如飞奔驰在回家的路上了。我听得见我爸愤怒的吆喝声,但我不想放弃,任何强权都必然遭到应有的反抗。路人的嬉笑声被我抛在脑后,家就在眼前,我觉得到了那里我就胜利在望了。也许我眼光过于短浅,不知道回家属于自投罗网。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我妈的暴怒,那样子至今让我心有余悸。她手持一把鸡毛掸子,咬牙切齿的追我。我从未领教过竹子炖肉的味道,那一次超负荷承受,让我饱尝了童年的眼泪。
第二天,我一个人背上大书包,说什么也不用人送,自己上学去了。我妈现在有时候还经常提起,说我书包带子放得很长,走一步就被打一下屁股的样子她不会忘得了。棍棒之下的屈服,让我走上了大义上的人生正途,这种感慨在以后和我妈一起包过年饺子的时候尤为泛滥。我常常想:这样一个柔弱女人为什么能爆发出那样的能量?
话说回来,我是一个矜持的孩子。我妈有时希望我是一个女孩,在这种良好的希望下,我不喜欢四下串门乱跑,也养成了爱脸红的习惯。上学的概念也模模糊糊,我父母教我写字的田字本已经写了几本,原以为这样此项工程就大可免去的。但是情非得已,我不得不走出家门。学校里全是生人,我感觉十分讨厌,当然,这讨厌背后是极度的恐慌。我很怕被人欺负,因为我没有练就欺负别人的本领,自己又爱脸红……幸好,大我一岁的表哥做了老大,身前身后跟了一群小弟,于是我自然的被罩了。
可以说那段时间我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全部心思都在侍弄123和aoe。那里边的乐趣就是老师说最后一节课默写字母谁先写完谁回家我第一个跑出教室。我很看重老师那枝红笔写下的分数,我曾经为了一个一百分批得不够完美,重写一次让他修正自己。时间不长,我就已经飘飘然起来。我父母尤为懂得刺激我,他们往往借一件小事说我翘尾巴,意思就是骄傲,还不时搬弄出“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的谚语敲打我。我实在理解不了那种话语如何能指导做人的道理,但我知道我这样是不被他们喜欢的,于是我开始诚心诚意的收敛自己。但人却变得计较起来,哪次考差了,都腹诽虚心了怎么还会如此,然后眼泪就流得一塌糊涂。
那段日子的学业让我的父母很满意,但我自闭的倾向开始严重。书上说这样的人比较心狠手辣,我觉得它一语中的。三年级的时候,我开始成为三八线的忠实维护者。那时候我的同桌是一个长发的小姑娘,话不多,很是坚忍。这样说她,是因为她不小心过了界我常常就用胳膊肘顶得她目瞪口呆,但她却从未向老师告发过。现在想起来她抚着伤处痛苦的样子,我还感觉自己在作孽。拳脚相加之外我还蹬翻过她的饭盒,那回她哭了,我面红耳赤既百口莫辩又愤愤不平。原来我一个弱者也是欺负人的,而那人更是弱者,这就像金字塔一样的生存法则让我忆之心栗。很多年以后,她嫁作人妇,穿街间与我打招呼,似已忘尽她该有的仇恨;我却站在太阳地里,感觉午后的阳光分外刺眼。
转眼就到了五年级,我一丝也没意识到自己的长大。现在很多人谈起恋爱经历,甚至可以追溯到幼儿园时期,而我所固守的男女大防一直到中学时代才宣告沦陷。五年级的时候,我仍然没有任何关于人生或其他方面的思考,所谓生活,就是翻查字典找出那个字的实际读音。只是在过元旦的时候,同学之间多了些礼尚往来。都是穷孩子,没有什么钱,但还是要买几毛钱一张的贺年卡送来送去。你接受了他(她)的,自然是要回赠的。而我却收到了一张匿名的贺年卡片,那背后是一行小字,字体隽秀:在这温馨的时刻,请接受我最深深的祝福。想来也可能是在什么书上抄下来的。我为了寻找这个人多方询问,最终没有结果,也就作罢了。那卡片正面是《红楼梦》电视剧里的香菱,至今仍然保存在我老家的柜子里。也许那只算得上是我童年过往里一个迷离的幻影,但它总能唤醒我心深处那寄存在缥缈之间的美丽。
在那段日子里,最感觉庆幸的,也是遗憾的,就是没有被老师体罚过。庆幸的是那体罚着实恐怖:教鞭、粉笔头、三角尺、文件夹都可成为武器,必要的时候响亮耳光之外还有腿绊儿,一下子就把你撂倒在红砖地上;遗憾的是终究是少了一个经历,这不是犯践,往往是被折磨得最甚的学生与老师感情最深,以后还可以教育孩子,说你老爹以前被老师揍得很惨,千万要引以为戒,这些益处我都没有了。而今老师们慈眉善目的脸孔模糊的已经无法辨认,他们也不会想到,多年之后他们的一个学生还在为做了好学生而有所遗憾。
时过境迁,回忆总会有些支离破碎的感觉。但我心中还有几许欣慰,说到了思忆,就能浮现起这许多来。此般真的不好忘记了。文/桌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