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蔡白
卡夫卡曾经说过:“我是这么认为的,一本书必须是一把劈开我们心中冰封的大海的斧子。”
当然,他在强调一种理想。事实上,虽然时至今日书籍的数量已近乎无限,但卡夫卡
说的这种文学之斧,一个读者终其一生,总共能有缘捡到多少把呢?至于人心中那冰封之海,随着年龄和世故的增长,随着挫折和冷漠的累积,似乎是冻得是越来越坚厚了。我经常想:对于我这身臭皮囊里的那一小汪北冰洋,如果每年都能被斧子般的好书劈开过几次,我就算得上一个幸福的读者了。甚至干脆就是幸福的人。
冷眼看客的《向天真的女生投降》证明了我今年一开始运气就不错。它真的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小说。书,我是一个通宵就看完了的,读罢掩卷深思,激动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至少在我眼中,这书,绝对是一把斧子!
书名给人的感觉是柔软的,而把它和刚硬、沉重的斧子之间划上等号,也许会使没读过它的人惊讶。因为仅就书名来看,它似乎不像是个很有分量的东西。可事实恰恰相反:这本书,相当锋利,也相当丰富。在阅读的过程中,我能感觉到自己在流血(当然,只是在血管里流),随着阅读的深入,血液循环愈发顺畅起来,一种暖意从心底滋生,在全书结束之时,这温暖已经像海水一样荡漾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我那平庸且脆弱的灵魂得到了几倍的提升和强化。
这书不是单纯的爱情小说。虽然它具备爱情小说的所有特征和迷人之处,虽然它以一对青年男女之间的情感碰撞和交融为叙事主线,虽然它集可读性、娱乐性等表层优点于一身,但是,作者的醉瓮之意,显然不在于酒。他的思想视野大大地超出了男女间的情感小天地,作品的内容触及到了生活的多个圈层,既有人与人之间的高尚情义,也不回避人性阴影中的邪恶与冷酷。另一方面,作者不满足于只为读者讲讲故事,小说当然是精彩好看,但这并没有瓦解其内在思想的强大张力。
说这是一篇爱情故事是不准确的,它其实是“爱”的故事,也是关于信仰的故事。换个说法吧:爱,才是作品的核心主题,这主题是多重复合的。爱情,亲情,友情,独立的人格,以及牺牲精神等等,这些以往具有积极意义的人类精神尺度,均被作者置于小说中的多种严酷环境下,一再加以检验,然后重新树立起来。我敢说,作者绝对是“文以载道”这古老的美学观念的信徒。道德感,理想主义,人性的温情,以及对这三者的强烈信仰,就是我于本书中领受到的终极光照。在如今的时代,上述的几种价值信仰,即便不至于已被人们彻底毁弃,也因其废墟般的尴尬处境,在心灵中变得讳莫如深。任何爱,都必须建立在“相信”的基础上。信则灵。信比不信更难,也更难能可贵。奇妙的是,作者竟然能够把他的信仰和批判,有机地溶解在作品中。他奉养的真理被生动且真实地道出,或者说,它们像种子一样从艺术形象的土壤下发出芽来,并借助叙事的逐步展开成长壮大,从而免于落入假大空式的说教。读者不会感到作者企图用他的理念去强暴他们,而是随着故事的推进,不知不觉地被说服了,唤醒了,并且感动得一塌糊涂。
另有一点很值得一提。小说的男主人公披头是一个血肉丰满的形象,作者对他的塑造是很深刻的。披头以孤儿兼不良少年这绝妙的内外双重身份登场,他是底层的,保持着社会学式的赤裸,他几乎就是加缪意义上的“那个个人”。里尔克好像这么说过:“纵使在童年有过罪恶,我们也不该简单地称之为罪恶,对于许多名称,必须多多注意,常常只是犯罪的名称(而不是事实)使得生命为之破碎。”披头在全书中,正是一直经受着这种来自于“名称”的压力,它使他自卑,使他这桀骜不逊的“流氓大哥”也两度逃避真正的爱情。但是他的生命终于没有破碎,这个按理说应该是最没救的人,恰恰成了最有戏的。因为他最有可能脱开“习俗”对人的温柔扼杀。一旦他靠自己的力量从内部确立了自己,他就是最幸福的。事实也正是如此,当这个一贯好勇斗狠的人把自己彻底抛入无名的世界之后,反倒开始一再向别人给予爱和“相信”,并成倍地得到了回报。披头这个角色穿过整个作品,他的历程,就是一个关于成长的伟大象征。成长如此辉煌!
我无法穷尽这部小说的所有内涵。面对作品本身那个丰富的世界,我这篇短文实在是笨拙且片面。至于小说的叙事结构,作者的文笔等等,我觉得相当不俗。尤其是作品的语言,那种生动、朴实的文字境界,其实远胜于常见的那种华丽得有些腐败的文风。文学不等于修辞学。肚子里如果没好货,再怎么矫揉造作也是枉然。
《向天真的女生投降》作为一把挥向我们的文学之斧,劈碎的只是灵魂的坚硬外壳,却毫不伤及人性那特别温柔的内部。我由此不得不惊叹于冷君的高超武艺和慈悲胸怀。相比之下,那些靠着插科打诨、装颓扮酷而大行于市的“爱情”小说,就显出本质上的苍白和猥琐了。
这本书,的的确确是一部关于爱情的优秀小说,但它更是一场关于生命的精彩雄辩。
评论:“海岩剧”还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