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荣庆饰曹操
常秋月饰邹氏
奚中路饰张绣
《战宛城》一剧是京剧优秀的传统剧目,许多前辈名家都以此剧为号召,但在近20年此戏却绝响于舞台了,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一是此戏动用人员太多,以现在剧团编制恐怕不能凑齐,二是此戏中的各位主角都有可卖的绝活,既是绝活当然是不易做到,譬如曹操的马踏青苗、邹氏的思春、张绣的甩盔。可喜的是经过京津沪三地京剧名家的努力,此剧终于在11月上演,并得到了观众欢迎。此次恢复老的演法动用的人员高达上百人,因此这次将此戏命名为《大战宛城》。
《战宛城》讲述的是东汉末年,草曹操出兵征讨张绣,张绣不敌而投降。曹操在宛城中一日游街,看到张绣的婶母邹氏,慕其美色,于是将邹氏接到府中过夜。此事被张绣得知,张怀恨在心,与部下密谋反曹,怎奈曹部下大将典韦勇冠三军非张绣所能抵敌。张绣设计将自己战马与自己部下胡车儿所扮的马童赠与典韦并将其灌醉。胡车儿趁典韦酒醉盗取他的趁手兵器护手双戟,使典韦不能应战。张绣趁机杀死典韦,并把曹操赶出宛城,最后将婶母邹氏刺死。
此次演出的演员都是现在京剧界的一时之选,曹操由老艺术家景荣庆扮演,张绣由上海京剧院当家武生奚中路扮演,邹氏由四小名旦之一的陈永龄学生常秋月扮演,典韦由天津著名武生张幼麟先生扮演,胡车儿由天津著名武丑胡小毛扮演,其他角色也都由京津沪三地院团的主力担当,这也使可看度大大增加了。
《战宛城》开场两折是曹操“点兵”和“马踏青苗”,“马踏青苗”是颇为吃功夫的一折戏。功夫吃在趟马上,这里的趟马主要表现曹操的马受惊后的狂奔,曹操极力控制胯下坐骑。前辈艺术家候喜瑞经过几十年的实践演出将马惊后的舞台步法分为败步、大曲步、小曲步、蹉步等,在中多步法中还夹杂着用卧鱼身段表现马在田地狂奔时前腿突然陷进泥坑中,又从泥坑中起来,走几步后又陷入下一个泥坑的情景。在前几年我看过袁国林先生的录像,在录像中袁国林先生的马踏青苗精彩绝伦,袁是候喜瑞的高足,这出戏是一招一式跟候学的,最有准谱。袁在做卧鱼动作时双腿弯曲,两手紧紧抓住马鞭,身子像右斜表现人在马上,而马在狂奔所以身子不平衡,然后身子缓缓卧下去,在卧到身子几乎卧倒到地上时又缓缓将身子立起来,表现惊马陷入泥坑后又努力挣扎向上窜跃。这样的卧鱼身段使用了三次,让观者看来真实可信。景荣庆先生以81岁高龄不避烦难而演出此折令人钦佩,更可贵的是在如此繁重的一折戏中并不浮光掠影地应付了事,在此次演出中该有的步法、卧鱼身段都有,辅以双手不断紧勒马缰的动作,令观众的叫好声不断。由于毕竟年纪大了,动作有所删减,幅度也作了相应调整,比如各种步法虽然都有但却删减了步数,卧鱼虽然身段漂亮但是幅度不大。在后面曹操“游街”一折戏中景老更有绝活,在看见了邹氏的美貌之后,景老扮演的曹操一边唱,一边双眼眯起将头微摆使得髯口也轻轻地左右摆动,而身子及双腿绝对不动如同被钉在地上一般,十足地表现出曹操的好色——看美色看得挪不动地方和魂魄已经被邹氏勾走的状态。曹操这一角色颇为不易,因为曹操性格是多方面的,如果只表现他奸的一面就失之偏颇了,景老的曹操在身段上稳而大气,每次出场总是以气长身;念白和唱上嗓音宽厚响亮,很好地表现了曹操丞相的身份。景荣庆先生的一静一动,都是曹操丞相的“样儿”,即能体现出曹操汉丞相的身份,又能表现出曹操的奸来。此次的勾脸,景老采取了传统老戏的勾脸方法,没有用胭脂刷刷抹面颊两侧的腮部,完全是表现奸相的粉白脸,因为虽然曹操是有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和腹有文采的诗人,但在《战宛城》中主要表现他的好色及轻敌的一面。总之,在这次演出的《大战宛城》中,81岁上台的景老给予观众的是惊喜和叹服。
常秋月扮演的邹氏的重头戏在“思春”一折,此处的表演表现的是寡居多年的邹氏在一日思念亡夫时,不由自主地春情难奈的情景。常秋月在表演时的揉肩、捏胳膊、身子不由自主地晃动,配以脸上慵懒的表情,很好地表现了邹氏的无聊。特别是常秋月运用手绢的表演也很好地体现了这时邹氏的心情,她用两手分别捏住手绢的两个斜对角,然后抡动,将手绢“卷”成一个筒状,然后撒开右手,将手绢抖平,接着又重复捏手绢、抡手绢的动作。在这些动作同时,只见她的双腿节奏缓慢而频繁地一会儿左腿翘在右腿上,一会儿又右腿翘在左腿上,眼色迷离,很好地表现出邹氏春情难抑的样子。在手绢耍完后邹氏又跑到小边(以观众而论,是舞台的左边)拿起几案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看书的时候也是身体摇摆,心神不稳的,然后又放下书去扑从窗外飞进来的蝴蝶。邹氏在思春一折中的另一个重点是扑耗子,常秋月也表现得可圈可点。在看到佛龛前正在交配的耗子时,常秋月将手绢挡在眼前,但由于长期的寡居春心难以抑制,又很想看看,于是先缓缓把手绢卷从眼前斜向下移,露出眼睛,看了一眼之后又以迅雷不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挡住眼睛。由于受不了眼前两只耗子对她身心的“折磨”,邹氏决定捕住它们,于是两只手拎住手绢的同边两角,高抬腿,轻落步缓缓走向耗子所在的佛龛供桌,在一只腿高抬的时候,做出左右大幅晃动的身段,同时双手抖动,手绢也跟着不停抖动,这些动作表现出邹氏紧张的心情,走到供桌前,常秋月扮演的邹氏以兔起鹘落的快捷将手绢往桌上一扑,然后转身用花梆子步法迅速跑离供桌,同时双手交替拍打胸口,以示邹氏缓解紧张的心理状态。过了片刻之后,邹氏看看没有什么动静,就走上前去先用一只手捏住平铺在桌上的手绢一角,然后将手绢缓撤,同时观看是否扑着了耗子,当手绢撤到小一半的时候邹氏确定了没有扑到,便将手绢直接拿起来。等了一会儿,待逃走的耗子再次跑到佛龛前“亲密接触”的时候,邹氏再次用手绢去扑,此次她更加慌乱在看是否扑到耗子的时候,不像上次式的“撤”手绢了,而是直接拎起,但是又不敢直面耗子的“亲密”,于是将手绢拎起后马上左手捯到右手,右手捯到左手,待捯了几下之后发现这次又是没有扑到时,目光中略带失望之色。整折“思春”常秋月将邹氏的春困之情体现得淋漓尽致,虽然有些动作删掉,但感情上基本到位。常秋月去年跟筱派著名表演艺术家陈永龄学戏,在做戏上有了长足进步,从这次就能看出来。另外她也能博采众长不拘一格,在“思春”中扑耗子是老演法,而扑蝴蝶是解放后筱派名家崔荣英的改编版,常秋月此次将两版之长融而为一足见她的胸襟了。
《战宛城》一戏主角是张绣,原属武老生戏,余叔岩擅演。后来渐渐归由武生应工成为杨小楼代表作。杨小楼之后的武生名家皆以是否能演此戏作为一个武生是否合格的试金石。因为此戏的张绣带髯口,所以从身段到做派表情乃至开打都应该是老生的“范儿”,作为一个合格的武生能拿得起来这个戏才能算是全能。杨小楼之后演此戏最出名的要算是高盛麟和厉慧良了。原来老生演这出戏时张绣是12句唱,在高盛麟的演出本中整场戏张绣唱腔只有8句,有4句唱词已经失传了。此次演出奚中路本来要按高盛麟先生演出版唱8句,但是由于场面(京剧伴奏)不会于是作罢。奚中路此戏基本上是承袭高盛麟先生的路子演出。但是小的地方也融入了厉慧良先生的东西,比如在“战宛城”一折中厉慧良先生有一手绝活,厉慧良饰演的张绣,在同典韦交锋时,不敌典韦勇猛,被典韦用短戟把头盔从头上挑落。这一瞬间的戏难度很大,必须二人配合紧凑:在台右的张绣一低头,台左的典韦右手用短戟对准张绣的额头中间一挑,正好把张绣的盔头挑住,张绣顺势抬头向后一仰,把盔头甩向右边的侧幕中由捡场的人接去了,同时张绣的甩发也从头顶落了下来,真是又丢盔又卸甲。这瞬间的惊险绝活难度很大可以说是千钧一发,令人目不暇接。稍有失误就会挑伤张绣的额头,或头盔挑不下来,在其他的武生演员演出此戏时都没有这手。奚中路早前跟随厉慧良身边多年,厉慧良将这手绝活传授给他了,所以此次在和张幼麟的典韦配合时,也加入了甩盔的绝活。张幼麟配合得也好,挑盔时力度恰到好处既将盔挑离头部又没有在奚中路的妆上留下挑痕,奚中路在张幼麟的戟触碰到盔头而后稍微用力的一刹那,顺势将头使劲往上一仰,盔头呈一条抛物线状被甩了出去,这手绝活得到了全场观众的热烈彩声。《战宛城》是文武并重的戏,奚中路是武生出身,此次在《大战宛城》中开打自不必说,漂亮、干净、步法清楚,难得的是开打竟然是武老生的“范儿”没有一丝武生的猛劲儿。在文戏方面,张绣归降时的忍气吞声、演示阵法时对典韦倨傲的愤懑、以及后来在确定婶母被曹操霸占后由愤懑发展到愤恨的内心转变过程,被奚中路外化在脸上的表情和身段上的动作表现得如水银泻地无懈可击。我印象深刻的是在演阵之后奚中路的表演,张绣待曹操等人下场之后,面向下场门一边迈步下场,一边双手后背,右手不断画圈,直到将右手里握着的令旗的旗子紧紧绕着棋杆卷成筒状,同时微微摇头,纱帽的双翅左右不住地晃动,很好地表现了张绣既无奈又愤懑的心情。在走到边幕的时候,突然一转身,然后身子向斜后方倾斜,脚下呈“丁字步”站住,上身同时定住,脸上显现坚定的神色。这个下场的亮相,很恰当地表现出张绣此时已经下定决心反曹的心理活动。《战宛城》的张绣在上场之初穿开敞,降曹之后穿官衣,这对于没有老生底子的武生演员来讲是困难的——由于没有老生底子,很容易演不出老生的味道。而奚中路自幼跟随其祖父奚啸伯学习老生戏,打下了良好的老生基础,所以穿开敞和官衣对于他来讲不算困难,他的一动一静都是老生“相儿”,老生味道很足。整出《大战宛城》被奚中路演来不温不火,恰到好处。
另外,张幼麟在《大战宛城》中的开打漂亮,稳健中不失威猛,“盗戟”一折的醉步都令观众不自主地叫好。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典韦在这出戏里属于武花脸,而张幼麟以武生扮演武花脸却没有花脸的架子和气势。典韦在《战宛城》里最开始是武花脸应工,后来逐渐的武生也开始勾脸演起典韦了,但无论是武花脸还是武生演出这个角色都应该是武花脸的“范儿”。前辈名家尚长春先生也是武生,但他演此角色就有一种花脸的威猛气势,身上到念白都是花脸规范。扮演胡车儿的胡小毛具备了绵、软、巧、小的特点,在“盗戟”一折中动作干净利索,又不失武丑的幽默,给此戏增添动了不少色彩。其他各类角色也都兢兢业业地丝毫不敢怠慢,把一出久已不见于舞台的《大战宛城》演得颇有声色。
演出完毕,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既是对演员精彩表演的回报,也表达了对这出绝响舞台已久的好戏的欢迎之情:这样的好戏应该越多越好!孙志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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