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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集
龙文章要固守从日本人手里夺来的阵地,这场仗从白天打到了夜里。
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明知手里这些人绝对抗不过有炮火支援有枪有粮源源不断的日军,明知这样拼下去最终只能一个个死在这里。
我不明白。
或许连龙文章自己都不明白。
也许孟烦了是唯一能够看透他心思的人,小太爷不住地对死啦死啦冷嘲热讽,可死啦死啦一直也在跟他打马虎眼。
他说话似乎总带着三分玄机,让你不能不琢磨,可是琢磨来琢磨去,可能发现又上了他的当。
孟烦了不吃这一套,但其他炮灰们对他仍旧敬若神明。
所以他们居然又一次打退了日军的进攻,还是在毒气弹的攻击之下。
生化武器在二战战场上屡见不鲜,但是历来的战争片中倒是很少见到有这一表现方式,《我的团长我的团》在这个战场模式的设定上,应该算得上独辟蹊径。
迷龙没了支撑架的机枪垫在豆饼身上仍旧能够发挥威力,没有防毒面具也可以从死人身上抢下来——让我想起那首曾经流行一时的《游击队之歌》——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炮灰们似乎已经都把生死置之度外,激烈的作战过程中仍旧不忘相互嘲讽一两句。
他们是一群早就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人,虽然他们求生的欲望不比任何一个人差,但他们现在都明白了一件事——只顾逃跑,是保不了命的。
龙文章多半没有读过《战争论》,但他倒是把“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这句话执行得很彻底。
被打穿了肺叶的康丫撑过了日军的一次次进攻,甚至还背起伤员撤退,直到有人诧异地问了一句……你不也是伤员吗?
一语成谶。
康丫颓然倒地。
如果没人问他这句话,是不是他还会像没事人一样活下去呢?
但是他那咳烂了的被毒气熏染过的肺叶终于无法再支撑下去了,血从他嘴里不停地流出来,他活不成了。
他开始回忆自己那些放不下忘不掉的琐事,一件件絮絮叨叨。
炮灰们围在他身边,听他最后的遗言。
当大家用刺刀的刀刃为他拼起一面镜子,一根根火柴不停地被擦亮时,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火柴为她点亮了她的梦想,可康丫却只是一遍遍重复着“看不见”。
因为这不是童话,是现实。
兽医颤颤巍巍端来了一碗山西绵羊肉的刀削面,但康丫已经闭上了眼睛。
康火镰,你是我们的兄弟。
孟烦了这句话让人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大家都还记得那个一口山西腔自报家门的康火镰,从禅达和你们一起出发,却只能葬身在与禅达一江之隔的异国他乡。
你是我们的兄弟,我们却无法带你回去。
一夜过去,随着黎明一起到来的是援军。
“援兵来啦!”
龙文章带着欣喜喊出这四个字,但炮灰们仍旧麻木不仁——虞啸卿的部队在东岸,他们在西岸,尽管不是远水也一样解不了近渴。
龙文章对虞啸卿有种近乎痴迷的崇拜,很多人把他理解为因为他是个假货所以在看到真货时心存胆怯,心里头发虚。
这么说也没错,所以他在联篇累牍地称颂虞啸卿,只是隔着这么远,虞啸卿想必也听不到,而面前这帮子炮灰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个问题,他大可不必这么早就急着献媚讨好。
他对虞啸卿的推崇,据我看是确实是因为他是个冒牌货。
就像山鸡见到了孔雀,总要自惭形秽。
可惜孔雀眼里,山鸡除了能拿来下酒就一文不值,所以当龙文章向虞啸卿申请炮火支援时,那一次次挥舞落下的双色旗,冷冰冰地丢过来一句句“不准”!
对虞啸卿来说,西岸这支身份不明来历不知的队伍,除了战至最后一人来抵抗日军进攻,为他固防东岸拖延时间之外,别无它用。
况且,身为军人,杀身成仁本就是天经地义。
他自己也抱定了必死之心,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但龙文章不是虞啸卿,他不曾高居庙堂,只踏遍江湖,虞啸卿可以要求部下舍生取义,他却要顾着这批被他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炮灰们的身家性命。
所以他跪下了,一次次叩拜在地,只为了求得虞啸卿的炮火支援。
他到底想要什么呢?委曲求全低声下气装疯卖傻装神弄鬼……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
孟烦了在山顶上对他的质问,可谓字字见血。
那是龙文章头一次无法维持他嬉笑的表情,也是他头一次流露出伤感和脆弱。
小太爷的话句句都捅到了他的心窝子里。
没错,人活着,总得发点光发点热,但不是一定要烧成灰来发光发热;你给的承诺太美好,所以你让我们有了不该有的希望。
龙文章无言以对。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张译的小太爷把所有的愤怒和不甘以及对死亡的恐惧对失败的恐惧夹杂着戏谑和质问一股脑的抛了出去。
段奕宏的龙文章抱着膝盖坐在大石上,脸上说不出是痛苦是迷茫还是伤感抑或绝望,五味陈杂。
旗鼓相当平分秋色。
孟烦了你有权抱怨,但龙文章也有权保持沉默。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因为它本就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