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问他,您读过屈原的《天问》吗?这感觉不是一样嘛。不是你的《天问》吗?”林汝为一说,邵华马上明白了。拍的时候,一条就过。“这些演员都是学者。他们演戏,靠的是平时的观察、思考和积累。”
《四世同堂》拍摄完成一年,邵华去世了。“当时拍戏时,他就有严重的哮喘。完全是药顶着。”可林汝为记得,每当第二天要拍老爷子激动的戏时,他就偏不吃药。就是要喘,让情绪爆发出来。“有场戏,是瑞宣被放出来。他一进门,看见爷爷跪在地上,给祖宗跪着。那天,邵老就是没吃药。李维康和婆婆站在旁边看傻了,忘记接戏。老艺术家那是在用生命演戏!”
让林汝为心里敬重的,何止这些。扮演白巡长的黄少泉,是青艺的话剧演员。开拍头一晚,剧院领导跑到景地,告诉他:“你妻子今天去世了。”“之前一个月,我们一直培训。他怕给大家添麻烦,瞒着。” 黄少泉被剧院领导接回家前,对林汝为说的是“抱歉”。
林汝为连夜修改拍摄计划。“一个礼拜,不沾白巡长的戏。”可第二天晚上,黄少泉就回来了。“他说老伴上午就火化了。”林汝为心里不安,“这几天,你就歇歇,帮忙看看戏。” 黄少泉说了句:“不用,我们在青艺,遇见什么事,都得上台。”
完成的戏,未了的情
很多观众觉得,老版《四世同堂》中大赤包这个角色,就是为李婉芬量身定做的。“其实我在写剧本时,就觉得只有她能演。”林汝为当年看人艺的话剧《骆驼祥子》,觉得虎妞李婉芬“气势压人”。“还听过她的一次朗诵,念的也是《骆驼祥子》。她理解老舍是非常深的。”
《四世同堂》开拍后,有一场戏是冠晓荷姨太太尤桐芳和大赤包打架。李婉芬的架势,“桐芳”招架不了。第一天,没拍成。第二天,林汝为特意找了一大杯高度西凤酒给“桐芳”壮胆。“我告诉她,一点点喝,一直喝到拍摄地八一厂。”这场戏并没有写好的台词,全靠演员临时发挥。“李婉芬的词,她根本(桐芳)接不上。最后拍时还是急了眼,成了肢体接触。”
2007年,北京电视台做过一期节目——《四世同堂》再聚首。当时,李婉芬已经去世多年。而冠晓荷的扮演者,周国治也刚刚离世。节目中,所有演员都在怀念他们。尤其是扮演 “女儿”招弟的叶蓁楠,说起他们,更是难过。
《四世同堂》后,叶蓁楠去了大连,改行做了主持人。1994年,获得了全国主持人“金话筒”奖。她回忆说,去中央台参加颁奖晚会时,导演要求获奖的主持人每人出一个节目。这把她难为坏了,离开北京那么多年,文艺圈里的朋友关系都淡了。“这时我想到了李婉芬老师。中央台的导演认为不可能,那么大的腕儿,陪你玩儿?” 叶蓁楠不信。“他们不明白,那是怎样一段情。”
叶蓁楠来到史家胡同的人艺宿舍,李婉芬一见她,高兴地大叫:“哎呦,我这闺女来看我喽!” 叶蓁楠说明来意后,李婉芬说:“没问题”。马上给周国治打电话:“小荷,咱们闺女出息了,得了‘金话筒’奖。中央台让孩子演个节目,咱俩陪孩子演个《四世同堂》片段吧,就帮孩子一个忙。”
颁奖礼上,叶蓁楠演的是招弟唱《红鸾喜》那段。两位“父母”完全是配角。“他们是真把我当了孩子。”“再聚首”那天,叶蓁楠特意穿了黑衣黑裤。
除了邵华、李婉芬、周国治三位演员,《四世同堂》中另外一位重要人物,主题歌《重整河山待后生》的演唱者骆玉笙老人,也已经故去了。当年,《四世同堂》拍完后,林汝为把主题歌歌词也写好了,可让谁来唱,大家一下子犯了难。
林汝为之前看过长春电影制片厂摄制的《剑阁闻铃》,“感觉那个好呀,骆玉笙演唱皇帝、贵妃的真爱,那气势与深度是惊人的。”当剧组最终找到骆老时,她很诧异:“现在都时兴找歌星唱,找我老太太干吗?”
到北京后,骆玉笙提出先看看电视剧的样片,看完她非常激动,当即试唱了一遍,当唱到第三句时,一旁的赵宝刚躲出去哭了。第二天早晨正式录音,《四世同堂》剧组差不多所有的演职员都跑去听。此前10个多月的拍摄,大家的情绪早已蓄得满满的,听到骆玉笙用她特有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唱出来,落泪的,不只赵宝刚一人。
演唱《重整河山待后生》时,骆玉笙已经70多岁,可这段唱词的每个字、每句话、每个韵,她都仔细推敲过,她会跟作曲商量,“这一句有点儿靠近梆子,这一句又靠近昆曲了,这两句才是典型的京韵大鼓味儿。这一句这么甩腔是不是更好一点儿?” 林汝为感慨:“这是对艺术的何种执著!”
当年,在《四世同堂》再聚首的录制现场,林汝为想把几位离世者的照片放大,摆在其他演员身边。“我们想和他们重新坐坐。”最后,照片还是挂在了他们后面。或许,一部戏成就的一段情,如今,很难有人真正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