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孤儿》：没有“敌”我 只有你我
王永午/文
一探究竟陈凯歌版的《赵氏孤儿》要借助葛优高高举起的利器。利器尘封的场景在片头就迫不及待地以凌乱无序的造型冲击着观众，程勃长大后它又被利器砸开。一间屋子，一记家仇，一段版本不一却令人反复咀嚼的历史，2010年听陈凯歌主讲。
这一次，陈凯歌是木匠也是石匠。这一次他的影片取的是建筑的样式，质感是他最想要的。《赵氏孤儿》的建筑材料虽多，用得却很有心。至少这次进的是采石场而不是在景片上画石头。木头，各种各样有分量有纹理的木头默默地撑起电影的结构，在民宅与皇宫之间守候时间、守候各自的主人。有意味的是，陈凯歌不仅建而且还拆，谁说拆不是建筑的命运之一呢！
窘迫的空间呈封闭状态时，它为守住秘密提供最后的氧气；当它被凿开，被推倒，秘密便与时间共谋寻找新的生路。海清和范冰冰都消失在电影的前四十分钟，而黄晓明则带着疤痕在“夹层”中出入了十五年。他是一个身分感不断后退的角色，开始很像与建筑物不协调的一处街景，身分的改变，物是人非的环境，让他的立锥之地愈发简陋，复仇的愿望也削繁为简，十五年那身官服早就退色了吧。
人物身份感的后缩是为了把观众引向故事的肌理。不是把历史做旧，而根本就是要模糊或抛开已有的历史表述。我没有看到影片中过于分明的天象：没有响蓝也没有恶灰，即不透也不过分浓郁，不是鲜明的北方更不是容易令人指认的南方，多数场景，镜头不带天，故事原产地的风物衰减到只剩下木石及冷兵器。
后退和模糊的不仅是环境，赵国的“国”也被陈凯歌适时地挡在帷幕后面。当然，关于“敌人”的讨论从未停止且剑拔弩张。但大规模的血腥早已随着婴儿一起被埋葬，布阵已然远去，布道有始无终。
赵国不重要赵国的城邦也不重要与赵氏孤儿有牵挂的人才重要。所以王学圻在影片的大部分时段说话不用那么紧张不用那么恩威并施斩钉截铁，而是可以困惑地和葛优探讨为什么不让勃儿上学？并以与阴谋无关的姿态和心情甩掉葛优痛快地带着勃儿玩它一整天。这样的角色不需要放任。王学圻与葛优虽然都是紧拉慢唱，但一个在空间寻找安全感，一个在时间上保存韧性，共同迎对勃儿十五岁带给他们各自意想不到的反叛。
到了影片后半部，院落中的戏多起来，上半部常见的木骤然变成了眼前的石，对话也渐次退让于行动：练武或出游。这是节奏的要求也是成长的使然。石柱的环境身份远大于暗示的成分， 它是故事的另一身铠甲，强化人物关系突然而至的对立气氛，同时让影片放射般的意向箭在弦上一触即发。院落是缩小了的家仇之天，又是放大了的杀戮之地，乱的不是武功而是失控的判断。所以才有峰回路转勃儿给王学圻送药，所以才有石柱前的结局。没有“敌”我，只有你我。
过去的故事能留传下来，不在复杂，而在纯粹。纯粹给后人以想象力，给故事的延续以生命的动感。《赵氏孤儿》的好看，在于以建筑般的想象还原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事。它让传说止于地基，长宽高则是自己的尺寸、材料和颜色。陈凯歌的这次艺术体验很多人向往已久但迟于行动，更重要的经验是告诉人们没有历史的后花园可供徜徉。历史就是一棵枯树，你可以坐在树下听故事、讲故事，不能做的就是给它打强心针试图让它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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