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当初李白作这首《侠客行》为行侠者传神写照时可能没有想到，千百年之后，他笔下的吴钩赵客白马银鞍虽在世间绝迹，却在银幕上得到更大程度的发挥，尤有甚者，中国电影也得以在刀光剑影之中一路龙吟虎啸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中国人第一次在戛纳拿到奖杯的就是当年胡金铨的《侠女》，而新世纪伊始，《卧虎藏龙》更在席卷各大奖项的同时掀起中国武侠的热潮。至于拍武侠出身的成龙李连杰更是在好莱坞打出中国功夫的一片天。于是蛰伏三年的徐克推出全新《蜀山传》；张艺谋摆开了他豪华无比的《英雄》阵容；曾以《双旗镇刀客》蜚声一时的何平也再度拿起导筒开拍《天地英雄》。风云几度的武侠电影似乎再次迎来了广种博收的好季节。

　　岂有豪情似旧时

　　说起武侠片的鼻祖，人们总是想到1928年明星影业公司的《火烧红莲寺》。这部根据平江不肖生小说《江湖奇侠传》改编的电影一经推出便红透半边天，一口气连拍18集，正式揭起了中国武侠电影的大旗，跟风者众，短短四年间各间电影公司便制作了两百多部，成为当时最主要的片种。当时的侠客造型主要来源于京剧里的小武，武打场面也从舞台上的北派招示演变而来，你来我往，枪来剑挡，花拳绣腿打得花团锦簇。但是与二三十年代许多商业文化症候一样，当时的武侠电影不仅限于条件，也陷于商业操作和浮滥取向之中，越来越粗制滥造，最后几乎就成了神怪片，落得在战乱来临之际被明令取缔。

　　直到战后香港，关德兴主演的《黄飞鸿》系列影片再度开启了武侠片的新帷幕，它围绕一位现代大侠的传奇故事开展情节，宣扬仁智忠勇恕的美德和民族精神，标榜南派真功夫“硬桥硬马”，并且请来了黄飞鸿的再传弟子刘湛等人来指导关德兴的武打，不仅重新赢得了观众，也开启了武术界和电影界合作无间的先河。从1949年开始，黄飞鸿的故事已拍了不下百部，其中关德兴主演的就有77部，本身成为影界的一大传奇，而在当时也成为港产武侠片冒起的标志。当时的粤语武侠电影制作短平快，从小说或传奇故事中挖一些桥段，找几个会点功夫的人，往往七天就能拍完一部戏，产量丰多。戏中的武打虽然标榜真功夫，其实只是开拍之前想几下招数，演员能打的就打，不能打的就借位或者放飞镖，然后在胶片上做特技效果。这种情况到了60年代末得到全面改观。张鑫炎《云海玉弓缘》开始了国语彩色武侠电影的新时代；《独臂刀》、《金燕子》的导演张彻凭借“有血有肉”的“阳刚美学”在视觉效果上满足了观众对真实感越来越高的要求，也捧红了王羽等一批英雄明星；而同在邵氏电影旗下的胡金铨更是第一个把武侠电影当作艺术电影来做的导演，他的《大醉侠》、《龙门客栈》、《侠女》都是中国武侠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侠女》更夺得中国人在戛纳的首个奖项，其中徐枫扮演的侠女在竹林间滑行一段多年之后仍被李安拿来借鉴发挥，成就《卧虎藏龙》被人啧啧称道的竹梢斗剑。这时候的武侠片形成了依靠武指设计动作套路、运用剪辑技巧增加情节张力的成熟模式，张彻的力和胡金铨的美更为武侠片的发展奠定了高走的基础。然而李小龙的出现使武侠电影又有一变。这个将两节棍耍得虎虎生风，口中哇哇怪叫的小个子在好莱坞传播了中国武术的神话后，1971年返港拍摄了《唐山大兄》、《精武门》、《猛龙过江》，引领了民初武侠电影的风尚，可是正如有人认为李小龙一出，从此“有武无侠”，说他的电影是武侠片，毋宁说是武打片、动作片更为恰当。这种影响很深远，直到1973年李小龙暴毙，罗维培养成龙接班拍《新精武门》时仍然如此。虽然成龙后来凭《蛇形刁手》、《醉拳》等片摆脱李小龙阴影而开“谐趣武打”新门类，但这种重武不重侠的风格仍然没有改变。后来成龙又从功夫喜剧转向枪战动作片也是顺流而下无可厚非。

　　但与此同时，正宗武侠片却在大陆有了一段短暂的发展。由香港中原电影公司投资，张鑫炎导演的《少林寺》一片启用李连杰这个年轻的武术冠军，一炮而红，于是《少林小子》、《南北少林》、《木棉袈裟》、《武当》、《南拳王》等片一拥而出，掀起了全民尚武的高潮。这一系列电影以反花拳绣腿为旗帜，开始流行用武术学院、武术队的专业武术教师以及各种全国武术比赛的获奖武术专业人士担任影片的主角，基本上不再采用蒙太奇剪接，而采用长镜头拍摄整段的武打片断，同时影片通常情节的曲折建立在正义战胜邪恶的背景之下，着重武德的宣扬。然而过分强调专业素质使得有些场面拍得像学院武术的套路表演。这股潮流的反动同时也是顶峰要算何平的《双旗镇刀客》，好比是从工笔走向写意，何平回避了具体的动作场面，着力于造势和刹那的结果。但是就此以后，大陆的武侠片渐渐又复湮没。而70年代末80年代的香港，以徐克为代表的另类武侠潮流正在蓄势待发。他从一开始便不满足于拳打脚踢所能表现的武侠可能，而追求刀光剑影所能去到最尽的境界。处女作《蝶变》在场景设计上大胆利用当时的先进特技拍摄蝴蝶杀人的奇幻场面，把古代的武侠神话和现代技术结合起来充分挖掘想象可能实现的空间，1983年的《新蜀山剑侠》更是震惊四座，使武侠电影成为令人目眩的视觉飨宴。从此以后，《笑傲江湖》、《东方不败》、《黄飞鸿》、《新龙门客栈》、《鹿鼎记》等等掀起了新武侠电影的浪潮。这一时期不仅创造了钢丝绳吊人技术，开创了侠客“飞行”的视觉语言，而且飞沙走石，烟火炸药无一不可入戏，使小说或传奇中种种奇幻想得以实现眼前。而武打设计出现以袁和平、程小东、元奎、洪金宝四大武术班底为代表的专业武指制度，形成一种将真实武术的特点和电影观赏性结合的设计模式。同时徐克程小东王家卫等人也将自金庸古龙以来香港新武侠小说的人文内涵和精神反省寓于其中，曾经是纸上的“成人童话”终于找到了演绎自己的成熟方式，中国武侠电影自此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开始成为真正具有世界级水准的商业电影片种。

　　狭路相逢勇者胜

　　然而时至今日，成龙李连杰在好莱坞大出风头，杨紫琼的邦女郎也令外国人叹为观止，《黑客帝国》请了袁和平去做武术导演以至于基努.李维斯也能摆几个中国pose了，中国功夫的所向披靡仿佛已是不争的事实。然而这些影响确切说来并非来自武侠电影而更多来自李小龙成龙的动作片。尤其近年来成龙电影越来越西方化，李连杰也不再是长衫飘飘的黄飞鸿而成了同样动作硬朗痛下杀手的“猛龙战警”。偶然看到《龙之吻》的剧场盗版碟，但凡血肉横飞的场面，影院中便一片惊呼赞叹，谁也不在乎李连杰用的究竟是正宗中国武术还是炸弹。吕克.贝松虽说不忘让他表现一点中国人的腼腆憨态，侠骨柔肠甚至是针灸奇术，到底有点隔山打牛的不着边际。于是虽有一个李安在那里导一出《卧虎藏龙》，云淡风清的儒雅气质令人眼前一亮，教许多人嚷嚷着“开创武侠新纪元”这样的词句，但从大多数看徐克程小东电影长大的中国影迷看来，这样的举重若轻其实倒有几分举轻若重。

　　说到底如今大家奉行的不过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又有谁还记得当年的倜傥豪情。更何况，在技术条件突飞猛进的今天，徐克当年的惊世骇俗仿佛也成了小菜一碟。从《风云雄霸天下》到《中华英雄》到《决战紫禁之巅》，电脑做的越来越多，不可能的神功越来越少，武侠电影奇幻的一面究竟还有多少可能有待挖掘？于是徐克这一次用一千六百多个特效镜头来回答人们的疑问，告诉大家想象和想象力之间有多大的不同。但如果说《蜀山传》是一部中国武侠片，谁能告诉我《圣斗士星矢》是不是可以称作它的兄弟？

　　也许我们只好去期待十年磨一剑的何平，或者是那位号称如能执导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甚至愿意放弃电影的张艺谋先生了。(BY小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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