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与人世的告别,不如说他与艺术人生的告别;说他与相声的告别,不如说他与相声观众的告别。享年90岁的马三立老人就这样悄然离开了我们,挥手作别时,没有带走一丝云彩,也未带半根草去。他,却把笑永久地留给了人民!
旧社会在市场、商场、茶社、剧院撂地赶场说相声,新社会入党、当政协委员、做中国艺术研究院曲艺研究所特聘研究员和天津市曲艺家协会名誉主席的马三立从艺八十载,我
是在他纪念从艺八十载暨告别演出的舞台上得见其音容笑貌的。那是我此生惟一一次(也只能是惟一一次了)与马老的现场接触。他的丧事从简,逝世当日下午便安葬。我想再赴天津看看他,已然是奢望了,只愿我对2001年12月8日的回忆,能尽述我作为一位新闻人的哀思……
2001年12月8日的天津,天是晴朗的,那么蓝!白天坐车经过海河时,我一下子对晚上即将举行的马老告别舞台演出有了非凡的理解:海河流动不息,马老的艺术与生命也是永不会熄灭的——不论他告别艺术舞台,还是告别人生舞台。那天,天津人的一切生活都象往常一样,忙碌抑或悠然中带着固有的津味,已成为天津文化符号的马三立,让这味道更加浓郁。那时,中国最大的文化新闻就是这马三立告别舞台演出了。天津的好多朋友告诉我,他们愿喊马老为“三爷”,那是一种怎么寻思都洋溢着爱与崇敬的称呼。
“三爷!!”22时,天津人民体育馆。爱与崇敬集中迸发,因为大家看到了,看到了马老屹立在舞台。一如他平常演出时的装束,中山服紧裹着他瘦削的身材,一上台他便向四周看台的观众连连作揖。他回应观众并让全场沸腾的开口词是:“我叫马三立!”既而一连串欢笑爆棚的现场“逗你玩”,是我在任何其他演出中决然看不到的精彩互动:
——有观众点他说段《买猴》。他接住了话茬:“说不了了,没气力了,现在我已经成了‘老猴’了。”
——晚会特别安排了他母校万全道小学的孩子为他献花。马老对孩子们开心地说:“哟,这是我小校友,好啊!”“那您上学时读书成绩怎么样啊?”“还成还成,全班第二。”说着伸出两手指头,“咱班当时就俩人。”
——见马季送来条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马三立说:“我和马季、马玉涛都是一家子,都是马大哈的后代。”
——“我这声音怎么比得上李光曦呢,李光曦那是金钟儿嗓子。我?是痔疮嗓子。他为什么有这么好的嗓子呢,他平时就注意保护,不抽烟,不喝酒,干东西不吃,李光曦嘛,光喝稀的。”
——赵忠祥问“您看我胖不胖?”马老:“你呀!怎么也得有800斤了,把你的袜子脱下来,能给我呀改一件背心。”
——马三立一见牛群先打招呼:“你现在是牛县长了。”牛群没敢接话,一个劲给马老点头,马老一边扶他一边说:“怕啥,你现在是县长,父母官了。”马老的重孙辈弟子刘伟上台给他献花时,马老说:“我刚见你那会儿是1978年,这孩子不错啊。不过,还好,你叫刘伟,当初我就记着了,不叫牛尾,要不我就把你吃了。”
观众分不清这是节目,还是讲话,反正够哏的。马老的“现挂”真真让人体味到,与马三立交谈,说几句话就是相声,他的相声就是生活,他的生活就是相声,这就是大师的境界!
在相声界有一句俗话:“谁不学马三立谁不会说相声,谁学会了马三立谁说不好相声。”是说马三立自成一家的表演风格后人难以企及。但有一点是值得学习并且能够学习的,那就是,他把自己没有超过100斤的身子骨全交给了生活和相声。《说瞎话》、《秘方》、《吃饺子》、《西江月》、《偏方》、《找糖》、《十点钟开始》、《买猴》、《练气功》、《开粥厂》等段子都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他在相声中塑造的“马大哈”、“马洗澡”、“逗你玩”等形象,有口皆碑。什么时候讲什么时候轰动。
现在想来,在2001年12月8日晚的天津,马三立从艺80周年暨告别舞台晚会也绝对以几十年来空前的气势引发了中国曲艺界乃至文化领域的轰动。
在吸引全国100多家媒体到天津采访和120观众上座率的同时,演员平均年龄最高、辈分最全,是验证马老人缘与艺术引力的铁的事实。晚会由赵忠祥、倪萍主持,马季、黄枫、姜昆、戴志诚、冯巩、牛群、黄宏、李光羲、郭颂、马玉涛、马志明、杨少华、杨义、黄族民、康万生、刘小源以及骆玉笙关门弟子郭兰阳等倾情献艺。为马老捧场的杨少华70多了,刘小源4岁,按辈分排,至少有六辈。吉尼斯之最,则是当时最震撼人心的“之最”,马老的证书上面写着:“马三立,天津,1914年8月出生,1921年跟随父亲马德禄学艺,1929年拜‘相声八德’之一的周德山为师,2001年12月8日从艺80周年,是从艺时间最长的相声演员。”
劝业场,是我在天津怀揣着观摩马三立告别舞台演出后的激情,顶着对这位吉尼斯纪录创造者的膜拜逛街的惟一去所,因为,那里的书店、音像店,有一家算一家,无不把马三立作品集当作招牌。我打小儿学习并登台表演过相声,天津一直是我向往的城市,本次采访,是我放弃了单位报销硬要自费前往的。当我徜徉在鳞次栉比的磁带、CD、VCD、DVD柜台前,更加明白了“马三立是天津文化符号”这句话的含义。这一符号,必将永远地刻在这座海河之城、相声之乡。
我不想把这篇文字弄得多么多么煽情,怎样怎样催人泪下,因为,主角是笑的大使、笑的大师,我回味并同大家一道咀嚼的是2001年那笑的大事。但,不得不提及,在那场演出中,马老爷子有一段表白是如今想来具有悲剧色彩的——
“台上摆了这么多鲜花,真香啊,省得往后给我买花圈了。”场内回应的是观众的笑声。马老追加了一句:“真到那天,必须送真花,假的不行啊……”当时,我确实是把这当作“包袱儿”来听的。细咂摸,老爷子当时也是知道自己得了膀胱癌的,这,是笑对死神的真诚态度!“老叟从艺八十载/江湖笑面写传奇”,这句我引用在《特别收藏手册:马三立告别舞台》专题稿件中的语句,现在怎么念,都意境无穷。
马老生命轨迹的最终锁定是2003年2月11日6时45分,此时,离他告别舞台演出14个月余。头一天晚上,我在沈阳的广播之中还听到了他的“马大善人”、“黄土马家”,11日,当我2001年11月8日前后采写的大批稿件一股脑儿再度成为各大网站刊播与点击热点的时候,我,知道有一种“告别”来临了……
但我固守着我的理解:海河流动不息,马老的艺术与生命也是永不会熄灭的——不论他告别艺术舞台,还是告别人生舞台——虽已离开人世,但他先后演出的200多段传统相声,创作、改编并演出的近80段新相声永远灿烂在中华曲艺史上……
“我是一个相声演员,也是一名普通的共产党员。我按照党的要求,用相声,用笑声,为人民服务。”
“观众尊称我为艺术家,我认为艺术家应当把生命的精华全部奉献给艺术。”
“我是观众捧红的,不能忘了观众,演员的艺术水平高低好坏,应由观众来评说,观众是演员的衣食父母。”
“我衷心祝愿相声繁荣,人民幸福,国家富强。”
这,才叫“玩艺儿”!!!
附一:马三立自述
我叫马三立。三立,立起来,被人打倒;立起来,又被人打倒;最后,又立了起来。(但愿不要再被打倒。)我这个名字叫得不对:祸也因它,福也因它。
我今年85岁,体重86斤。明年我86岁,体重85斤。
我很瘦,但没有病。从小到大,从大到老,体重没有超过100斤。
现在,我脚往后踢,可以踢到自己的屁股蛋儿,还能做几个“下蹲”。向前弯腰,还可以够着自己的脚。头发黑白各占一半。牙好,还能吃黄瓜、生胡萝卜,别的老头儿、老太太很羡慕我。
我们终于赶上了好年头。托共产党的福,托三中全会的福。我不说了,事情在那儿明摆着,会说的不如会看的。没有三中全会,我肯定还在北闸口农村劳动。
其实,种田并非坏事,只是我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生产队长说:马三立,拉车不行,割麦也不行,挖沟更不行。要不,你到场上去,帮帮妇女们干点什么,轰轰鸡什么的……惨啦,连个妇女也不如。
也别说,有时候也有用。生产队开个大会,人总到不齐。队长在喇叭上宣布:今晚开大会,会前,有马三立说一段单口相声。立马,人就齐了。
(原载于1998年11月24日《天津日报》张京平整理)
附二:马三立新社会年谱:
1955年任天津市曲艺团副团长、市政协委员。
1959年被通知,已定为右派(因说相声《买猴》)。
随后撤销曲艺团副团长,工资降三级。
1959年下放东郊区幺六村,监督改造。
1961年通知回天津市曲艺团。不准演出,
主要工作打扫卫生。
1966年“文革”开始,定为牛鬼蛇神、死老虎。
住牛棚五个月,不准回家,成天背语录。
1970年携老伴、儿子共四人下放南郊区北闸口村,
继续改造。
1976年打倒“四人帮”,全家大吃喜面。
1977年通知回天津。仍住老院子,平房三间,三十多
平方米。家有收音机一台,缝纫机一台。
1977年在体育馆演出,观众掌声如雷。马三立第一
次在台上掉了泪。
1980年恢复了天津市政协委员身份。
1981年大儿子马志明、小儿子马志良同时结婚。
1982年家中置“31厘米”黑白电视机一台。
1985年七十二岁的马三立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86年搬家至科艺里,四室一厅,双气房。
1986年家中置“47厘米”彩电一台,录音机一台。
1987年家中置单门雪花牌电冰箱一台。
1988年进入天津市表演艺术咨询委员会,
并任党支部委员。
1992年马氏相声专辑(四盒录音带)出版。
1992年家中置美菱牌大个电冰箱一台。
1998年因年龄大,辞去市政协委员。
1998年搬入马三立老年公寓。成了这里年龄最大的人。
2001年在天津人民体育馆登台,向喜欢他相声艺术的观众做从艺80周年暨告别舞台演出。(王奎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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