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战争抢了风头
美国电影业大概是最自恋的行业,奥斯卡其实就是听了一整年的赞誉之后,接着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美国电影业同时也具有相当的嘲讽精神,不然它不会选择笑里藏刀的《芝加哥》而放弃一本正经的《钢琴家》。
如同《芝加哥》中的女主角,好莱坞最无法接受的是别人抢它的风头,而第75届奥斯卡典礼的主角是美伊战争,这是多少珠光宝气、多少明星魅力都无法取代的。好莱坞人士一向以反战著称,这回战争又把它推到观众眼球的边缘地带,你说它能心平气和吗?
这次可能是最乏味的一届奥斯卡,晚礼服的色彩黯淡了,主持人的嘴皮子没以前那么尖刻了,明星们的光彩收敛了,仪式的节奏加快了。最佳记录长片得主迈克尔.摩尔为整个典礼提供了惟一精彩的“表演”:他得奖后,不仅邀请所有提名人跟他一起上台,还喊出了“布什先生,你该感到羞耻!”
更意味深长的是,台下的观众并没有掌声雷鸣,我们看到只有稀稀拉拉少数人鼓掌,多数观众满脸紧张,不知如何是好,而远处传来的嘘声更是盖过了摩尔的发言,几乎把他轰下台。
好莱坞显然不喜欢如此“义无反顾”的反战姿态;它的反战风格有着浓厚的小资情调,比如在致辞中融入对和平的企盼。每个人都试图用诗化的语言,把反战的观点包装成人人都能接受的商业片台词。由于布什的政策目前仍得到相当比例的美国民众的支持,简.方达式的反战显然会得罪全球最大电影市场的观众,从而损害好莱坞的商业利益。新科影帝艾德林恩.布洛迪的发言虽然严重超时,但却有效地把握了反战的分寸,而且像真正感人的表演那样,以情动人,因此赢得全场观众起立鼓掌。
《芝加哥》得奖的涵义
很多人喜欢用得奖片来猜测好莱坞对现今国际形势的诠释,这种做法往往很牵强。电影制作的周期很长,就拿这轮的提名影片来说,非但跟美伊战争毫不沾边,即便是“9.11”也没有影响,因为都是那以前完成主要拍摄工作的。
《芝加哥》的胜出也许出乎很多中国观众的意料,但它完全符合奥斯卡对最佳影片的不成文规矩,即在商业和艺术之间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它没有《时时刻刻》那样的思想深度和艺术突破,但它拥有更广泛的观众群;它有很高的娱乐性,但娱乐的背后又有着对时弊的针砭,尤其是辛辣地讽刺了盛世的浮躁心态及操纵媒体的伎俩。在艺术上,它有很大的创新,比如将歌舞和叙事分布在两个不同但又丝丝入扣的空间,使得两相呼应成为一种编排和剪辑上的闪光点;但它却没有一头扎进小众艺术片的曲高和寡而难以自拔。
最佳男主角艾德林恩.布洛迪和最佳导演罗曼.波兰斯基是此次奥斯卡的真正黑马。两位的胜出除了实力不可否认外,还有着竞选力量的交错作用。
评委们要在尼科尔森和刘易斯之间选择一个是非常难的,两人均有奥斯卡影帝记录,两人这次的表演都那么炉火纯青。可以说,选择一个,对另一个是不公平的,但是,选择布洛迪在良心上就更能平衡。他扮演的波兰钢琴家不是一个常见的电影英雄,甚至没有辛德勒的魅力,但该人物在那种艰难环境中挣扎的求生欲望更接近普通人的真实心态。布洛迪跟去年的哈莉.贝瑞一样,是似乎最没希望但又最该获奖的选择。
最佳导演类的情况稍有不同。斯科西斯早该得奖,却一直阴差阳错跟小金人失之交臂;马歇尔首次执电影导筒能取得如此惊人的成就,的确令人刮目相看。把奖给斯科西斯,那其实就成了终身成就奖,因为这回他的《纽约黑帮》在很多方面简直开创了斯科西斯作品的新低,用著名编剧威廉.戈德曼的话来说,是“一团糟”;但把奖给马歇尔吧,那等于是给斯科西斯一记响亮的耳光,因为他曾经两次输给首次当导演的对手,而其中凯文.科斯特纳等得奖后并没有显露出真正的导演才能。把奖给波兰斯基就可以巧妙地回避这个难题,一则波兰斯基也是公认的大师级导演,而且也是屡获提名而不得,二则他当年犯下的强奸幼女罪随着时光的推移,业内人士都慢慢原谅了他,尤其是当年的受害者公开露面,表示评审该奖的标准应该是影片的成就而不是导演的个人历史,这从心理和道义上消除了评委们的顾虑。
最佳外语片的失落
中国观众很多人希望《英雄》获奖。但很多人混淆了“你最希望谁获奖”和“谁最有希望获奖”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英雄》是否最有希望获奖,必须跟另外4部提名影片摆放在一起才能作出一个相对客观的评论,而据我所知,几乎所有预测《英雄》获奖的人士均没有看过另外4部提名片。
其实这次《英雄》应该说是幸运的,因为另外有3部普遍看好的外语片压根没有入围,而它们被淘汰的原因都属于外在因素。墨西哥的《衰仔失乐园》在本国放映时曾打破票房记录,后来在美国上映也叫好叫座;但接下来的《阿马罗神父的罪恶》又一次刷新了票房记录,使得墨西哥有关部门产生《罪恶》得奥斯卡的成数高于《衰仔》的误解。再加上存在着本国放映时间等技术因素,因此墨西哥选送了一部在美国人看来远不如《衰仔》的作品。
西班牙的《对她说》是最有希望获奖的,但该国评选人员不喜欢阿尔莫多瓦墙内开花墙外香的特征,有意不选送这部“拍给外国人看”的作品,其性质跟咱们当年对于张艺谋的做法如出一辙。
巴西影片《上帝之城》被选送到奥斯卡,但经过抽签被安排在去年12月初向评委放映,而影评界却在月底才看到该片。在审片会上,许多上了年纪的评委因无法接受影片的暴力场面,纷纷退场;而等到赞美的影评大量问世时,评委们已看过此片。
外语片的评审不同于其他奖项,参与评选提名片的评委只需要看过十多部参选作品,因此,一部参选作品的放映范围、甚至放映时间,都可能会影响到它的入围。从这个意义上讲,尚未公映的《英雄》能入围,表示片商已尽到了力。但从5部提名影片中选出获奖作品,却需要评委们看过全部5部作品,而且主办单位有严格的把关制度,观看提名片有专人负责登记评委名单。正因为如此,每年5800名评委中,最多只有1000来人有资格参与最佳外语片的最终评选。因此,所有评选人都是看过《英雄》的,不存在公映与否或遭忽视的问题。
国内有人说,《英雄》的主题应该能讨好好莱坞人士,它宣扬和平的命题跟强烈反战的好莱坞可谓心心相印,而秦王那种胜者为王的逻辑对于那些声称要“解放”伊拉克的人士也有对应点。但我们是否想过,如果这两批人换个位置看问题呢?那会刚好找到不喜欢该片的理由。
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关键问题是该片的风格不是评委们喜欢的最佳外语片的风格。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大制作、大场面、大特技,它青睐的是具有本国特色的题材和有全球性意义的主题,在艺术上它希望看到迥异于好莱坞作品、但没有太大理解难度的作品。说穿了,需要小、巧、与众不同。《英雄》则反过来,它有着庞大的制作,它的主题似是而非,让人不知认同还是反感。
每年的奥斯卡典礼都有一个主题,作为“钻石年”的今年,主题是回首往事。过去74届的影帝、影后以及最佳配角都在那两分钟的蒙太奇中闪了一两秒,而台上更是59位得奖演员排排坐,向当红明星们揭示了“岁月不饶人”这个真理。等战争的硝烟散尽,激动的泪水和愤怒的呼声都退到历史的后台,只有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和表演才能散发出金子般的光芒。周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