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荣走了。
媒体反应很快。早上看到巴格达被空袭的炮火,深夜就看到了干诺道街边的鲜血,被撞得完全变形的栏杆。
现在这个时候,可能还可以通过一些途径,看到对他最后的致意。
出生在1965年-1975年左右的那一代人,不论是不是他的歌迷影迷,心情仍未平静。一段引领香港时尚的传奇,一段纠结于青春岁月的记忆,瞬间灰飞烟灭。
张国荣与《申江服务导报》
1998年末,《申江服务导报》创刊一周年,发行量突破30万份前夕,本报记者曾专访过Leslie。当时,他刚拍完《流星语》,说:“今年我也尝试了新形象(指刚扮演的一个充满爱心和耐心的‘专职父亲’),算是很有收获吧!希望来年我们会有更好的开始。”他一脸灿烂,拱手作揖:“恭喜恭喜!祝《申》报读者新年快乐!”此照后来刊登于1999年元旦贺岁版封面。
他对本报记者这样评价自己———“我这个人比较唯美,拍片子讲究的是镜头运用要漂亮潇洒,至于人物和情节只要发展顺畅,有真实感就行了。”
曾经的80年代,上海少年努力地学唱粤语歌,作为一种时髦,《Monica》从两喇叭或者四喇叭里热情地飘出来,听上去有点像日语,没错,它的确是由日语歌重新填词的。不止如此,《爱慕》、《有谁共鸣》、《拒绝再玩》,《共同度过》,还有《风继续吹》,都是经过了香港词人的重新打造,还有《侧面》、《MissYouMuch》等等,来自英文歌曲的原材料。
日本学欧美、香港学日本、上海学香港,在流行文化的食物链上,时尚饥饿感还远远没有消除的内地,在那几年还只能处在最末端。
在香港乐评人黄志华的《粤语流行曲40年》中,这样描述80年代开始的香港,“每个家庭基本上都有电视机、录音机、而收音机、Walkman,更可能是一些家庭拥有几部,于镭射影音器材也早已不是罕见之物。1965年以及以后出生的那一批‘都市新人类’,他们一方面是消费动物,讲究‘优皮’生活,另一方面也是完全吃‘电视奶’长大的一代,深受图象文明的影响,也饱受传媒支配。”
这些人,开始厌弃70年代的鬼马歌、民歌和电视剧歌曲,而他们又是最愿意掏钱买唱片的。于是,香港粤语歌曲的市场就自然转到了当时的青‘这些人’身上。适应他们的口味,1982、1983年,对于日本歌曲的拿来主义,逐渐成了一种时髦。而之前许冠杰、罗文带起的粤语歌曲流行潮,也让香港本土的明星逐渐受到更广泛的接受。
张国荣,首先是作为80年代香港乐坛的绮丽“神话”之一,出现在时尚的视野中。
歌唱比赛、艺员培训班,唱片公司和电视台日趋成熟的机制,让一个个向往舞台的青春少年梦想成真,那真是一种时髦。21岁的张国荣参加歌唱比赛夺得亚军,从此踏入了一辈子生死与之的娱乐圈。演了几个电视剧和电影,出了几张英文的中文的唱片,都悄无声息。
背景相似,比他晚2年进入娱乐圈的好友陈百强,第一张唱片就拿下了白金销量。
那7年很难捱。所幸,1984年的《Monica》让他一夜成名,初尝了白金唱片的滋味,再不需要去唱别人不想唱的歌。从此之后,他那些合乎潮流的劲歌,华丽却真挚的慢歌,被对速度和节拍上瘾的香港都市人越来越狂热地接受了:专辑一张比一张火爆。在33岁生日会上,他突然拉下了一块帷幕,上面写着:“张国荣退出歌坛”。
但是,6年之后,他又回来了,习惯了繁华的都市人忍受不了清净寂寞,习惯了追光的明星更忍受不了日复一日的平淡。复出之后的张国荣更自我地站在了都市时尚的最前沿。
歌里的他叛逆。
他“坏孩子”的形象永远比乖乖仔来得出彩。《禁片》、《暴风一族》,微妙地强化了张国荣骨子里倾向叛逆的那一面。他坏得优雅、坏得性感,坏得脆弱,把满心怜爱的听众弄得近不得也离不开。
舞台上的他自恋。
他对于感情和外形的顾惜,也是男人之中罕见的。他那份奢华、放纵、唯美,也是20多年来香港男歌星中的唯一。告别演唱会上如泣如诉的眼神,热情演唱会上穿着红色高跟鞋大跳探戈,盘起长发尽显妖娆,造型和意识都那么前卫。所以才有法国时装大师JeanPaulGaultier操刀设计他演唱会造型。
熟悉Gaultier风格的人都知道,早在80年代Gaultier已率先让男人穿裙,男性作长发打扮在他的时装展里更屡见不鲜。不局限于性别的中性化设计,是Gaultier衣服的本质。在他的推波助澜下,张国荣像古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纳西索斯,对着人群中的倒影自怜自赏。
80年代后期,徐克的《倩女幽魂》、吴宇森的《英雄本色》和关锦鹏的《胭脂扣》分别掀起了鬼怪片、枪战片和文艺片的风潮,不仅成为了当时香港电影的代表作,也创造了上乘的票房价值。这些电影中,张国荣都是男主角之一。当时,香港每年出口电影占全球第二位,仅次于美国。
那时,他更多是电影中一个漂亮的男人,青春的少年。
《倩女幽魂》中被突如其来的艳遇吓坏的憨厚书生,《英雄本色》中充满了正义感又固执莽撞的青年警察,《胭脂扣》里缠绵又软弱、爱得起放不下的豪门阔少,《纵横四海》中重情重义的浪漫大盗……但是,没有一部电影让他得到电影大奖的承认,直到1990年的《阿飞正传》。那里面,张国荣完全释放出了自己,迷离,脆弱,忧郁,一只没有脚的鸟,这部电影为他赢得了第一次的金像影帝。
从《霸王别姬》到《春光乍泄》,他在银幕上逐渐勇敢地正视自己,表现自己,说出了“我是不一样的烟火”。
有一次专访中,张国荣被问到暂别歌坛那几年的感觉时,反问记者有没有读过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每天都是过同样的生活,周围没有你爱的人也没有关心你的人。”在昆德拉的小说《为了告别的聚会》中,有一个叫作雅库布的人物,他曾在捷克集中营里呆过一段时间,他讨厌集中营的死亡方式,所以,他总是随身带着一粒一粒毒药。对于雅库布来说,保留这粒“淡蓝色的药片”,就意味着把握住自己的生命存在与否的决定权。
不知道,张国荣有没有读到这一段。
《申》报以此纪念张国荣先生
文/蒋俭 阿黛儿 邓俊
“我想做室内装饰设计,或者美术评论之类了。我对这些非常有兴趣啊。另外,我非常非常想成为一个有才华的钢琴家。我感觉钢琴真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当你感觉到重压时,只要弹弹钢琴,就能够解脱了。”
“我不像个孩子,又不太说话,从不被人注意。虽然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家庭,可是客人来的时候,从不会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就是这种性格。一直非常孤独,又没有倾诉自己感受的对象,或许是不知什么时候形成的这种性格……”
上海的一家电视台,在1988、1989年的时候,曾经在周末播出过一档“雀巢金曲”的节目,每集都是介绍一位香港歌星,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张国荣的MTV,或者说,偶像歌星的MTV,当然,还有谭咏麟、陈百强,等等。那时的电台,“音乐万花筒”、“音乐茶座”、“点歌坛”,宣传和介绍粤语新歌把还在学校的我们牢牢吸引在收音机旁。
这两天一直在网上DOWN张国荣的老歌,尽管早拥有了他的很多CD———可仍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情绪让我这么做,就那么几首最经典的老歌,每次打开电脑,由它循环往复地播放,一遍又一遍。
说来真的很巧合,4月1日那晚,与几个老同学在钱柜唱歌。我们这些人,都已经不会唱最新最IN的那些歌了,每次去都是那几首不新不旧的“老三篇”,唱得自己都起腻。这次也一样,当把所有“招牌歌”滚了一遍后,突然有人提议,“点两个Leslie的老歌吧,我突然有点想他……”半个小时后,手机先后响起,短消息传来同样的消息:张国荣死了!
当消息最后被证实时,心猛然被抽紧又沉下,接着便是长达几天、无法散去的怅然———连自己都诧异于这样的反应。
当电脑无数遍播放着《风再起时》之后,突然想明白,之所以对于他的死无法释怀,我并不仅仅是在缅怀Leslie,而是连同属于他的那个时代。他所代表的,是一个属于70年代出生的人的青涩时代———一个承载着70年代出生者的回忆、懵懂乃至初恋的年代。我敢断言,假设20年以后,突然需要缅怀现在的明星,相信没人能产生如此庞大的共鸣。
第一次听到Leslie的歌,我们刚懵懵懂懂地知道“爱情”,刚学会如何用情歌宣泄情绪。那时真比现在要单纯得多,没有网络、没有MP3,只有7块9的卡带、只有地摊上5毛钱一张的明星小照片、只有每周一次的电台“排行榜”———这便是我们了解张国荣,以至整个港台流行歌曲的所有途径。一夜之间,我们似乎长大了许多。
那个时候,没有太多的明星可追,我们便分成了很鲜明的两个派别:张迷和谭迷,真的,女生有时会因为他们争得面红耳赤,男生甚至会挥舞拳头;那个时候,7块9很奢侈,“拷磁带”是最大的乐趣,真的,追根溯源,那时的“盗版”该是最DIY的;那个时候,粤语听来还只是支吾一片,可是当有男孩咬着“鸟语”对你唱“为你钟情,倾我至诚……”时,真的,女孩会心跳乃至脸红不已;那个时候,当谁有本事借到一盘《纵横四海》时,足以吸引一群人赖在他家不肯走,第二天直至以后的很多天里,他的台词会成为最时髦的“流行语”……
太多太多的“那个时候”,每一个都深藏在心底不曾忘记,直至Leslie的骤然去世,才霎时撩拨得它们无限放大,膨胀着整个心脏,挥之不去。
曾为张国荣哭过两次。一次是他在《英雄本色》第二集中的死去———他中弹,依偎在电话亭里,嘴角蠕动着鲜血,轻问话筒那头刚生产的妻子:“孩子是男是女……”慢慢地,慢慢地从周润发的怀中瘫软下去,耳畔传来钢琴的前奏,“别问我今天的事,别知,也别问意义……一起到未来的日子……”
另一次是他的告别演唱会,至今忘不了他最后一首歌,“漫长的风雨路,有你在我心中,走遍千山万水,让我们共同共同渡过……”整整14年后,还深深记得当他把话筒放下时满眼泪水的那个转身———那天的我们,与他一起流下伤心的眼泪。
在我们这个年纪,能在记忆中保留10多年的镜头,实在不多。以至于当他再次复出时,我们都暗自有些遗憾———为什么还要回来?我们需要的就是记忆中完美的Leslie。
如今,他真的成了永远的记忆,永远的完美。
走好!哥哥!上面若太冷,记得添衣。
我曲:张国荣词:林夕IamwhatIam我永远都爱这样的我
快乐是快乐的方式不只一种最荣幸是谁都是造物的光荣不用闪躲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不用粉墨就站在光明的角落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我喜欢我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孤独的沙漠里一样盛放的赤裸裸
在寂寞冷漠落寞的晚上,也许会有更多属于那个年代的陈旧灵魂,和我一样,做些徒劳的悼念之事。或者翻出落满灰尘的碟片听他的歌,又或者是在他的电影里一遍遍搜寻极痴极媚的水样眼神。然而,逝去的不会再来,包括课桌底下金庸、古龙的书,还有花仙子的贴纸和宝丽金的音乐。
2003年愚人节,将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曾唏嘘、曾掉泪,曾彻夜幼稚盼望一切都只是玩笑。然而,在初升的红色太阳里,一切终于如同最绝色的伤口,让怀念的心只剩祝福可以继续拥有。
文艺记者黄飞珏
如果要在香港演艺界,排出前三位演唱俱佳的“艺术家”,张国荣一定在内。
他主演的《霸王别姬》获得过戛纳、金球两个大奖,是华人电影在世界上的最高荣耀。在《霸》片中,世界一致评价最高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导演陈凯歌,一个就是张国荣。也许有人会忘记张丰毅,但没人会忘记那凄凉绝美的“程蝶衣”。
说他是同性恋,其实更应该算双性恋者,你看他演过的角色就知道:刚性的,《纵横四海》、《红色恋人》;柔性的,《霸王别姬》、《春光乍泄》;鬼异的,《倩女幽魂》、《胭脂扣》。和周润发这样的偶像演员合拍《英雄本色》,该是处下风的,可他没有。在香港,他绝对是一个不靠外表得分的,可以数得出的演技派人物。
香港有许多高产演员,但是大多拍过烂片,张国荣很少,因为他选剧本很认真。他与吴倩莲《夜半歌声》中有三段清唱,没有一个音是走音的,换现在的歌手试试看!
艺术家一般具有两种特质:一是不向商业妥协,二是艺术表现出人意料,他全都拥有。
文学批评家张新颖
我听到张的死讯非常震惊。他是个特别优秀的人。在他的那个行业里,他走到了巅峰,可以说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而且,他已经40多岁了。不是20岁、30岁那种孩子的年龄。人生到了这一步,好的坏的都已经经过很多,尝尽了“名利”的滋味,经历远比普通人丰富得多。这样的一个人,还可以做得更好,但他却选择了这条路。
影评人吴小蜀
张的死讯起先我以为是愚人节玩笑,压根没信。
上世纪80年代初,香港的明星体制很厉害,我说的“明星体制”是指———当时往东南亚发的那些江湖黑帮片———帅哥、老大。他的身高很成问题,你看他和周润发拥抱就知道了,他的“小弟”角色是不占优势的。但他是个用心的演员,90年代后,《阿飞正转》才真正让他发挥出来。
当时我是在大学音像室看的,录像带制式,糊涂得很,一会儿粤语,一会儿上海话,看完了根本没感觉,直到1997年再重看VCD。我一直记得那句话“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直到落地死亡的时候。”还有“阿飞”那段两分钟面对镜子的独舞……他的戏份很多,回过来看,得香港金像影帝当之无愧。
我觉得,《阿》片对张国荣的转型太重要了,从那部片子起,他让所有导演,陈凯歌、王家卫看到,他是个可塑性极强的演员。
专栏作家毛尖
他是个倾国倾城的男人。他的脸极其耐看,性别特征明显,但性意味含混。
《霸王别姬》里演程蝶衣,葛优演的袁四爷见了,心魂俱醉,感叹“她”“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
在《胭脂扣》里,他一出场,酒楼里的风尘女子立即黯然失色。使得梅艳芳演的名妓“如花”一开头只好以男装登场来“抗衡”他的魅力。而他所扮演的虞姬的美貌基本上是无人能敌,红透了半边天的巩俐在他身边像个大丫头。
《春光乍泄》里的他有多少萎靡不振,就有多少缠绵低回,说不清是男是女,但同时征服了男人和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