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看到了两部跟诗人生活有关的影片,一部是孟京辉的《像鸡毛一样飞》,一部是孙周的《周渔的火车》。但是两部影片所要表达的情绪却有很多的不同。孟京辉的影片里的男主人公是一个已经失业,靠养鸡为生的诗人,孟京辉更多是在质疑世俗生活/物质生活对诗意生活/精神生活的侵扰,可以说是将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对立起来;而孙周的影片里的诗人则是女主人公周渔爱慕的对象,很有意思的是周渔在回答诗人的提问你爱的是我的诗还是人的时候,她说她爱的是"诗人",她拒绝
将精神与肉身分开来谈。在孟京辉的电影里,诗人是女主人公仰慕的对象,她甚至不能容忍男主人公由一个诗人变为人。可见两部影片对精神与肉身的态度不尽相同。世俗生活是否真的就象孟京辉的影片里那么不堪和狼狈?诗意是否永远需要靠女性的纯情与仰慕才能莅临?相比孟京辉,孙周对世俗生活的仇恨并没有那么大。
在一个享乐至上和小资文化大行其道的时代来探讨精神与肉身的冲突的话题,当然是不太合适宜的。所以我们会看到在影片中孙周对诗意生活的态度显得十分的游移,就好象周渔总是会乘坐火车去另一个城市看望自己的诗人男朋友陈青一样,随着影片的推进,周渔的情感和欲望逐渐随着火车的前进而摇摆起来。《周渔的火车》对诗意的态度也变得暧昧和不确定了。
周渔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爱情?这个爱情是否真的就是爱情?我觉得说让周渔寝食难安的是情欲比说是爱情要来得更为准确。国产电影当中,真正涉及情欲禁区的影片并不多见。1995年,章明在他的《巫山云雨》里隐晦地表现了这样的主题,一个叫麦强的信号工在县城的街上碰到一个跟他做梦时梦到的女人很象的女人,在那个女人自愿的情况下,他跟那个女人睡了一觉,结果是他被作为强奸犯带到了公安局。麦强和那个女人邂逅的情节是后面追述的,我们在影片当中并没有看到确切的画面。周渔似乎从来没担心过这个问题,她任性地跟自己的两个情人同时交往着。她身上还真有点女权主义的色彩,"身体是我自己的",归根结底,周渔是一个渴望自己支配自己的肉身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肉身的人,却无法自由地支配自己的灵魂。周渔有两个情人,一个是文弱的诗人陈青,一个是强悍的兽医张强。为什么说他们是周渔的情人而不是爱人呢?影片中,我们可以感觉得到周渔是未婚的,而且她也似乎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她一个活在"本能"之中的女人。周渔的肉身几乎每时每刻都是渴望激情的,陈青的诗能唤起她的激情,张强的强悍同样能唤起她的激情,也就是说诗与兽,日神与酒神都可以诱惑她。周渔又总是不由自主地听到诗意的召唤,感觉"生活在别处"的诱惑,她渴望自己终有挣脱自己肉身的时候。周渔简直就是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托马斯渴望的特丽莎和萨宾娜两者兼而有之的那种女人。可是影片中的两个男人和周渔之间却是有一道天堑的,他们不能合二为一地为周渔存在,或许那是周渔的幻想,神性和人性生活的统一。孙周让巩俐奔跑在两个男人之间,让她日复一日地奔跑,直到她在神性的生活和人性的生活之间跑得筋疲力尽。
孙周的叙事野心很大,他试图跟随着周渔的旅程探寻的这个女人的精神轨迹,遗憾的是他却最终没有抵达。是什么样的原因造成了这样的落空呢?我想,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周渔的火车"出了轨"。火车这个人来人往的空间无疑是极为讨巧的,视觉上,造型上,都有肆意发挥的空间。可是影片里的火车变成了周渔的专列,乘客稀少,安静整洁,巩俐可以抱着一个容易摔碎的青花瓷瓶在里面自由地行走和旋转,假使巩俐是拥挤在秽气冲天的乘客当中用她丰满的身躯环抱着瓷瓶那会是什么样的效果?生活的质感和产生激情的现实基础遭到了破坏,影片立刻就如同建立在一个空中楼阁当中。这样的失误几乎是致命的,如果孙周不是赋予周渔这样过于精致的生活场景,我想,周渔所幻想的诗意,或许能在周渔不察觉的时候,在我们观看的过程当中,悄然抵达。周渔本身并不是一个诗人,她对诗人所描绘的仙湖的向往应该是含混和懵懂的,没有强大的吸引力,她是不可能去找寻诗人的诗句里所描绘的"仙湖"的。也许周渔根本就是一个没大脑的人,她连行李都不带,买张车票就直接去爱人那里了。如果能把周渔放在她周围的人群当中,如果能看到周渔真正的哪怕是极度平庸的生活的描写,那她为了一个给自己写过几首诗的诗人,每周花两次时间和四张车票去看望自己的情人的行为就会立刻生长出属于血肉,眼泪和灵感来。
火车只是承载着周渔难以渲泄的情欲的一个道具,是什么东西压抑着周渔如同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的欲望,我想,是那些她所看不见的捆绑着她的欲求的锁链。导演过分讲究"诗意"的追求,延缓了诗意的抵达,剩下的只能是周渔沉重的肉身和探寻的落空。程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