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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村:我如何写成《骚土》(组图)
http://ent.sina.com.cn 2004年02月14日19:36 新浪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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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 村

  89年的那个初夏,天气奇热。那时我尚在西部一个偏远的省会城市——西宁市电视台里做电视编导。当时形势,经历过的都知道,单位上基本不用上班。这一时期的我,心思既不在单位也不在家。我的内心深藏着一种激动。这激动就有像一束耀眼的强光一样,在我头顶的上空天天耀晃着,让我躁动不安。那阵子我常去西门外桥下的小公园下棋。正巧从北
山的庙里头下来个道人,棋下得不错,在公园摆摊子。以我差劲的棋力还够不上与他交手的水准。但那时我也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大的斗志,整日整日地在公园盘桓。早晨起来吃个面包便慌忙赶到公园,蹲棋摊旁与其进行疯狂残酷地博杀,一直泡到下午六七点,有时甚至更晚一些。天黑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接着自然少不了妻子的一通埋怨。儿子四岁,没上幼儿园,放家里让一位七十岁的老太太看着。家中的吃喝拉杂都由妻子经管。说穿了此一时只有下棋这种激烈的智力搏斗才能使我安静下来。我这样说,是因为通过十多年点灯熬油地刻苦,写作和思考,阅读了所能找到的中国古典小说以及文人笔记,并最终发现其中一个秘密:即就是说,在优秀的中国古典小说,特别是伟大的文学高山《红楼梦》面前,似乎给写小说的后人还留有一条可以穿越的狭窄山道。而我竟看到它了!看到了,让我激动的那光束,就是通过这狭窄的山间甬道里照过来的。我有可能走出这条狭窄的甬道,看到山的那面,另一番莺鸣乌啼、柳暗花明的新天地。

  中国小说始自于《山海经》的神话,到《水浒》的英雄主义,以及后来的《聊斋》,作为鬼怪的发端,到比较现实的《儒林外史》,再后来的《目睹二十年之怪现状》,有一线完整的脉落可寻。这脉落自上而下,渐渐完成由神到人的过渡。在后来时代的落脚点,应是更加彻底和精细的民间和市井化。但由于内忧外患的原因,以及新文化思潮的左右,这条道路并没有被后来的中国小说叙述者——特别是长篇小说的叙述者坚持下来。而且它叙事艺术的技术优势不仅没枯竭,还有巨大开发空间。特别是它的散点叙述结构,是国外的意识流小说和复调小说远不能够与之比较的。之前的《金瓶梅》,开市井小说先河。后来的《红楼梦》,讲述了一段皇族的历史,灿烂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但是无论如何,它们都没能够将艺术的触角和讲述内容彻底地赋予生养人的大地,和最最低下的生活底层。而这,正是后来者所要努力的方向。从叙述美学看,《金》书失之思想的粗疏,《红》书又过于精致和富丽。《儒林外史》虽已接近现实,但由于开篇便缺乏长篇叙述的大构造,只能算半部好书。但作为教化怡人的小说,要达到朱栏瓦肆上下皆通的程度,似乎还缺少一个真正的版本。孔子讲“绘事后素”,推崇“天地无言而大美”。“素”和“大美”,是我们古人对世界美学的巨大贡献,同时也是人类审美的理想目标。我们后人该做的,就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靠近“素”,和向“大美”的高度攀登。如果在这个指标上,无论是民族的还是世界的,已没有太大的分别意义了。

  这样说也许有人会怀疑我在文学上有狭隘民族主义的倾向。不然。在此前的许多年里,我对外国文学也曾相当痴迷,痴迷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不过到后来我自己醒悟了,没陷入其中。我只是说我了解他们,并知道他们好在那里。我意识到,我生命的根源在中国乡土。这决定了我只能站在自己的乡土上说话,即我的叙述模式必须是东方式的。不过这借鉴还是让我收益颇大。我从他们那里较多接受的是社会和人生的批判方法以及开放的审美态度。这种借鉴使我的人物塑造已不再像古典小说那样,大多是简单真实摹写。譬如《骚土》中的郭大害,我将这个人物既看成是黄土地上的真人,同时也注意他的性格所能涵盖的诸多方面。他作为末路的人物,不仅体现了中国农业社会诸如梁山好汉那种英雄主义的终结,同时也是一个极其典型的农民,他的阿Q式的厚道和狡黠,贾宝玉式的的乖张和良善,这些国民性的复杂的方面。如此等等。还有哑哑这个痴女子。她哑巴的缺陷,也成了她接近人生真蒂的通道。这些性格特点和精神象征,仅靠对古典文学里人物塑造的刻意模仿是远远做不到的。所以,有时候我常会为那些对《骚土》的粗暴评价感到委屈。我想说,学习西方的文学包括各种把戏,真的要领悟他们的精髓啊。而这,几乎让我们一代文学人付出了血的代价。早年我阅读爱略特的诗歌。爱略特用西方诗歌所有的象征手法描写了《荒原》。当然这是很“牛”的事情。看到这一点,我也决意用我们民族的所有叙述技术来写作《骚土》。事实也是如此。在《骚土》中我用了诗词曲赋包括地方戏曲、民间小调、快板书、谶谣俚语等尽可能有的表达方式。以我的体会,它的难度应该是,你使用了这些技术,但不能让读者感到你在卖弄,为技术而技术。像诗词曲赋,在当代的小说里已基本上绝迹了,我得拯救它们。让它们天衣无缝地镶嵌在每一处需要它的地方,自然的就像长在人脸上的鼻子一样。它的每一句都该是小说里的状态,通过长久的胸中蕴暖,感知琢磨,最终就像灌饱了汁液的浆果,就那么生动诱人地悬挂在那里。

  这并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而是说在写作《骚土》的起初,我个人的文学准备都是些什么。其实这些尚都是面上可以看得见的东西。但更重要的是一些看不见的。根子上说,我的写作缘起于自己对人生苦难的觉悟,缘起于我对贫瘠如天惩的黄土地,对苦难无边的父老乡亲们无比悲悯的感情。这情感时刻潮动于我的心灵深处,充盈于我的眼眶中,成为我由最初的探索学习以及到后来写作的最根本的动力。那时候构思《骚土》也真到了物我两忘的地步啊。很长时间我脑子除了《骚土》没有别的。人像在燃烧一样,每天灵魂都像处于一种隆隆作响的无以名状的亢奋之中。写不下去了,便骑着叮铛作响的破自行车,忧愤且焦躁,像飘似的在城市街面上穿行。那期间我体重不足五十公斤,又黑又瘦。电视台如花似玉的女主持人嘲笑我,说我活像一只猴子。她是指我不刮胡子。我的心灵也敏感到极点。记得一次骑车在市区街口等红灯。刹车后在停车线上,一分半钟居然没有下车,自己也浑然无觉。后来再有意识这样去做,竟没有一次能够成功。想象我当时骑在车座上,拿着车把,骨瘦如柴的样子,只能这样猜想,我的灵魂一定是带着我的肉体,去和《骚土》里的什么人物沟通去了。

  说到底还是该感谢我的乡亲们。是他们那形象、生动而且是非常准确的陕西关中地方方言帮助了我。没有他们,我实现不了《骚土》的写作。我从呱呱坠地由母亲搀扶着学步起,每天就生活在鲜活而有趣的语言暖流之中。它是如此的简洁和美好,乐感是如此的强烈。今天我住在京城,长久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一次回家,西安火车站刚一下车,便听到一句标准的关中语音发出的叫卖声:“雪糕——”。那声音是一个老汉喊出来的,味道是如此的地道和纯正。当即我一下子就热泪盈眶了。我的写作,特别是《骚土》的写作,就是在这苍老而真实的语音背景中完成的。为还原实情实景的感觉,有时我甚至用手指敲打着桌沿,像唱歌一样阴阳顿挫地吟诵,以捕捉语言那特别的美感。我想,对于好的写作者来说,地方方言应该是他人生的第二种乳汁。所以有人谈起西部文学为何如此厚重,回答一般都在民生的艰难,常忘记语言这个巨大因素。 “咕咕,咕咕咕咕……”此时此刻,我听到家乡女人站在村头喊鸡的声音,它真的就像唱歌一样,响彻在阳光下的土梁上,伴随着每一个乡土亲人。一个作家没好的语言还搞什么写作?这好像种地的农民没有趁手的家伙一样,别指望他能种出什么好庄稼来。当然这不是说我的语言就有多么好,只是我重视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只要一回到家乡,和乡亲们坐在一起,抽起旱烟锅子,就明白自己离真正的好语言还有多远,应该说还很远很远。那真是能让你流泪的语言啊!也许我太敏感,太脆弱了。但我真是太感激它了。没有它,我怎么能叙述清楚骚土地人——我们民族所经历的苦难呢?

  我还是那句老话:是土地教会了我怎样写作。教会了我怎样爱和怎样恨。教会我如何拥有并怎样超越。我的感觉,许多年来,在我们的文学意识上,土地的意识和生活的信念越来越淡薄。许多作家已忘记好的语言或者说优秀的文学出产在哪里。作家们大多混吃混喝在现有文学的河流中,在文学里派生文学,在作家里繁衍作家,然后自命为这个流那个派。这些流派,大都靠一些空洞的现代理念支撑着,而没有脚踏实地地从生活的大地上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文学之源。而我的观点是,无论到什么时候,惟有苦难挣扎的生命和粘血带泪的生活,才是发生文学的第一源头。因为文学最终的目的,就是教会人们怎样找到尊严,以及怎样去爱。空洞的理念可以养活大批的作家和评论家,但养活不了真的文学。传统不是老农身上的棉袄,而是维系社会人群的田埂与马路。没有传统就没有秩序。没有秩序,人类所有的社会判断都将失范。反传统起初的用意是超越传统,超越传统是为了寻找更高级更本真的传统。但由于反传统者的低能,将其真正的目标拽入了庸俗社会学的泥潭。反传统成了反文化甚至于反人类。我们人的尊严在文学里首先受到了严重的亵渎。“我种的是龙种,生出来的是跳蚤”。所以注重传统就是尊重人,尊重我们共同的历史。注重传统才会接通与土地、生活的深层联系,以及隐藏在复杂多变的社会表面之下的深沉博大的历史感。这历史感,正是小说叙述和审美的灵魂。

  《骚土》写于89年7月,90年7月完成。93年,随着“陕军东征”的雷声和鼓点,一个极其糟糕的《骚土》删节本以很不成形的样子出版了。事实的结果,正如一句西方悄皮话所形容的那样:他终于获得了不小的名声,但不是他起初想象的那种。用这句话形容我当时的样子应该是再确切不过了。这里面有太多的曲折,我不想再说细了。因为在我的内心一直就没有认可过这个版本。为此十年里我不愿进入任何作家的圈子。回到家乡,乡亲们一提《骚土》我就羞愧。我认为是我的无能糟蹋了《骚土》,糟蹋了一本好书。坦率地说,在我深心里《骚土》真正的作者该是他们,是这些乡土亲人,我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记录员而已。我感到对不起他们,十二分的丢人。历经十年啊。十年里它构成我的羞辱,我的厄运,以及许许多多让知晓内情的亲人和朋友都感到悲伤不已的细节。即便是在将要见到足本《骚土》印刷出厂的前一天,我心血来潮去了遥远的云南,参加了一个名作家们的笔会。饭桌上有人提说起《骚土》,立刻一位云南的老作家当面羞辱我说,他读过《骚土》(注:当然是残本),感觉不怎么样。他对会议组织者请我这种人来参加笔会,感到莫名其妙。他说完这话,一桌子人都看着我。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感到无地自容。因为是《骚土》引起,面对又是个老人,我忍了。转身回到宿舍,拎起行李,义无反顾地告别了云南,离开了那个我不配参加的作家笔会。飞机上,我看着外面的云色天光,平静而幸福。这些年我已不止一次经历这样的羞辱了。我知道真正版本的《骚土》是什么样子,我没有必要和别人争执。只要有我心中的《骚土》在,我会忍受一个普通人所能忍受到的极限。再说,过去遇这种情况,我竟也这样想,老天爷已让我写出《骚土》,我还和世人争什么呢?说实在的,自写出《骚土》后,许多年来已不再有什么让我真正动心的争胜好强以及所谓的仇恨和愤怒了。即便面对十恶不赦的坏人,在我眼里,首先看到的是他的可怜,他的苦难,然后才是别的。更何况面对的竟是一个在伏在书桌上孜孜以求了一辈子的老作家!文学让我获得了一种大爱,和容忍他人的胸怀。也许有一天,那些羞辱过我的人也将拿起《骚土》,沉在它优美的叙述里。真的,不管他是不是知识分子,只要他认识字,是个读者,只要他的那颗心,还能稍微感知人世的况味和冷暖。

  今天,也就是2004年的春天,全新版本的《骚土》(包括97年春天完成的下半部,共58万字)在书海出版社的帮助下终于面世了。封面如我的想象,是一个黄土地老农诉说不尽地沟沟坎坎的面部图像。第一次面对这位民族苦难的象征,我长出一口气,血往脑门上涌。我对他那样熟悉。我写《骚土》,缘起就是他这位虽然横贯中华文明几千年,但却一直没有被我们的文学真正细致描述的大苦大难大慈大悲的父亲影像。他就是土地,土地就是他,一个有血有肉的大真实,大存在。他的影像一直伴随我写作的全过程,隐藏在每一页文字的背后。不仅如此,在田间,在山峁,在槐院,在饲养室的土炕上,在我人生旅途的许多地方,只要有庄稼就有他的影子。他生活的那样苦,苦浸透了他的麻木愚顿,也作成了他超然智慧。我爱他胜过爱自己的生父。因为在我看来,任何人,即便你学富五车、官至王侯、腰缠万贯,有天大的自负,但你不能小看他。和土地生死相伴的他,才是养育每一个中国公民的真正父亲。此时我竟突然产生这样一种感觉——他才是佛,他才是是启悟我们良心,渡我们走向现代文明,走向未来的大佛。换言之,自己确如他人所说的那样,既不是作协会员又不是领工资的作家,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居然一刀切进历史里,见到他的面目,实在是天大的意外。我得感谢上苍。真的。至于我个人的羞辱不羞辱,不过是茫茫人海的一片虚妄。 5000字

  2004.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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