钭江明/文
本周重案
《美丽上海》
品质级别:
《美丽上海》其实是中国少见的一部颇具宏论野心的电影。与一些知名导演的纷纷自觉降格以求票房相反，《美丽上海》表现出的对中国伦理进行重接和重塑的企图，显得尤其突出。片如其名，“美丽”上海，确实拍出了上海温婉的美感。整个电影类似于一部舞台剧，基本全在一个统一的空间借张力十足的对话推进剧情。而每场戏的交替则让镜头摇向天空俯瞰现代化都市背景下依然美丽的上海旧貌。观众也得以从逼仄的生活现实中得以舒一口气，望一眼上海的美丽，感受一下经历时光依然留存的雍容大度。苍苍树荫与光，与缤纷如雨的落花，这份美丽，是诸如《大城小事》、《炮制女朋友》这类仰视上海浮华徒有羡情的电影所表现不出的美丽。而“美丽”一词，更与片中反复提及的面子问题，“吃相不要难看”形成呼应，意味深长地传递出导演对中华民族传统伦理的某种重新发现和正名。在某种程度上，这个电影甚至让我联想到了小津。
在生活的逼仄里找回雍容
影片里的这个上海家庭，大致可以视作中国人的代表，甚或中华民族的象征。曾经大户，受尽打击，阐发过“人生在世要吃好三碗面”(做事要摆场面，做人要讲体面，交朋友要有情面，正是电影企图重塑的中国伦理)理论的父亲在文革中被残酷打死(这个情节的设计也可以视为中华美德被毁灭的隐喻)，如今沦入捉襟见肘的生活田地。四个儿女因为母亲的重病再聚首，难免在狭窄的生活空间里发生令母亲痛感“吃相难看”的龃龉。
“吃相难看”是《美丽上海》为当代中国人做出的病情症断。无需用世界范围内对中国游客的印象不佳来举证，曾经的泱泱文明大国之民，如今成为动辄“吃相难看”的“丑陋的中国人”，这种沦丧确实令人痛心。所谓“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历经数十年尤其是文革对中华传统的毁灭性打击，说来陈腔，听来空洞。可是《美丽上海》苦心挖掘出的“三碗面”之道，终于能够为这个词挣回一番雍容的气度来。无论生活怎么逼仄，终究要表现出人性自尊、克制、宽容的美德。文革之成为浩劫，不仅在于其对肉体的摧残，更在于它对一个民族传统的彻底毁灭。现今的中国人哪个还津津乐道“体面”，大多犬儒地信奉“活着”的生存哲学。《美丽上海》重讲“活得体面”的意义，从陈词俗句中铺陈出审美的新意与大义，应该是这部电影的胜出之处。
在时代的动荡里变得茫然
选择中国的传统节日中秋公映这样一部认真梳理中华传统的影片，不知是否有心之举。不过尽管导演苦口婆心地寻找到“三碗面”的解救之道，旧伦理如何进入新一代中国人的心里，不免令人疑虑。
《美丽上海》惟一令我不快的段落就是剧中大女儿静雯的女儿因为避孕套而先后被两代母亲掌掴的情节。我有些不理解彭小莲对年轻一代似乎有些隔阂，甚至苛刻点说，是不公平。电影中所有的人物都有较为饱满的笔墨，令他们的行为有充分的解释和辩白。但这个因为在大学期间有过性行为而被掌掴的孙女，却显得有些脸谱化。饰演母亲的郑振瑶在打了孙女一耳光之后，脸上呈现出瞬息千变的复杂表情。这个表演细节颇令人动容。也许这个复杂的表情，可以视为导演面对新一代年轻人的茫然不解和无言的痛惜。民族传统在新一代身上显然失去魅力，上海(以及中国)如何能够保持“美丽”，在历史的进程中如何“吃相不要难看”，都真的还是一个问题。
立意不俗，设计不足
妖灵妖(上海)
近几年来描写上海的电影作品里，比较出色的只有《家在树德坊》和《假装没感觉》，作为上海人，对彭小莲的新作《美丽上海》有期待也是自然的。影片描写了一家道中落的大户人家里母亲和四个子女之间的故事，子女中有支援边疆未回沪的、有下岗后自力更生的、有从国外归来的、有事业成功的，他们共同在母亲病中重聚于上海。四个子女，但都各怀心事:老大赵有亮希望能够得到房子，以便让孙女回上海读书；老二顾美华离婚后对未来不抱希望；小儿子冯远征虽然对赵要房子有认同，但自己不愿出钱助哥哥买房子；小女儿王祖贤十年未回国，对家人有疏离感。老母亲给各人(除了冯之外)留下一些纪念物(赵得到长子单传的怀表、顾得到房子、王得到当时她自己被逼写成的与父亲断绝关系书)后去世，顾美华坐在即将拆迁的房子里翻看旧相本，屋外传来隆隆的打桩声。
彭小莲继承了她在《假装没感觉》中对上海人生活的独特敏感，描写的家庭琐事戏味无穷，影片将四种具有一定代表性的“中国式”命运安排在这四个子女身上，几乎有为当代上海人立传的野心，而通过母亲这个角色将文革创伤一并写入、通过孙女这个角色对青少年心态有所涉猎的安排，更体现出其视野之广，在当下的城市电影中亦属少见。
但影片虽立意不俗，却在情节设计上存在着一些不足。虽是描写大户人家的家庭琐事，且影片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强调“面子”问题，但处处不懂得上海人的面子，每场子女聚会都以吵架收场，让人感觉这不是上海人的小家子气，而是有些缺乏人情世故的小孩子气。比如冯远征的角色，竟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作为成年人而言十分不可信。四个兄弟姐妹之间也没有谁和谁比较亲的，只有生硬的亲情铺垫，那个老是阴魂不散的老父亲形象，似乎也没有给他们四人带来什么良好的家教。这一家人在影片中几十天的遭遇，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典型的上海人，会分辨在亲友中哪个亲哪个疏，然后远交近攻，不说花样迭出吧，至少不会弄成影片中那么直来直去，尴尬满场。说上海人的故事，阶级和阶层肯定是存在的，像他们家这种设定，根本不会出现这种四个子女如此小家把气的作风。假如彭小莲有意把上海的贵族和上海的小市民组合在一起，那它不仅生硬，而且似乎根本无法结合。
虽然有硬伤存在，但影片还是有两个几乎可以得满分的地方:一个是郑振瑶的表演，一个是林良忠的摄影。前者在片中遍地好戏，举手投足都吸引眼球；后者能把上海拍得这么漂亮，真是很少见。
导演自述
《美丽上海》里的女人
彭小莲
《美丽上海》里面的五个女人都已经不再年轻，可是当我在纸头上最后完成她们的时候，她们依然让我着迷。最早，我有了长篇故事的大纲，没有想到的是，先完成的是电影剧本和影片。
之后，当我重新回到小说的时候，我对里面的女人有了全新的理解和感觉，因为我看见了这些人物的演员，王祖贤、郑振瑶、顾美华……这时这些女人变得如此具体，于是她们的美丽就有了质感。在这份成熟的美丽里面，多了很多细节和层次。
她们不再是画报上、广告里那一个平面的美女，她们的痛苦、快乐和坦然，给予我更多的冲动，我越来越想在这份美丽里面找到灵魂的答案，然后和她们一起享受美丽的快乐。
似乎女人都怕老，可是看见了这些女人以后，你会觉得老一点都可怕。
特别是当顾美华走到舞台上领取上海国际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大奖的时候，她敢对观众说:“我的外甥女已经六岁了。”
你真的不能相信，岁月怎么就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只有当你真实地去接触她们的时候，你才会明白，女人的美是一份自信，是对自己的经历和岁月留下的经验，以及努力生活的骄傲。
然后，她们说，不是女人老了不要打扮，只是要找到自己品位的表达。
她们还是那么漂亮，因为她们修饰，但是修饰得没有留下痕迹；她们还是那么迷人，但是她们不装腔作势，因为她们相信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