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锦鹏编织的上海传奇已有不少。站在他面前的张爱玲,早在红白玫瑰中致敬过了;站在他面前的阮玲玉,也以张曼玉为刀俎,将其前生后世挖掘殆尽了。只是王安忆何年何月开始成了关锦鹏的拦路石?这是一桩千古奇案。
选郑秀文饰王琦瑶,是关锦鹏一早便张贴出来的安民告示。大约她演王琦瑶越有一万种不可能,就越有一万种可能出彩。关锦鹏似要以此昭告天下,此《长恨歌》非王安忆的
彼《长恨歌》,他要在如来掌心里翻新花样。这很叫人纳闷。要对抗王安忆,甚至是反王安忆,大可以自起炉灶去讲自己心中的海上花传奇,何苦要明枪明箭把《长恨歌》打成一盘散沙,再在这片废墟上重建关氏风格的爱丽丝公寓。这等于是花两倍气力。更何况,这部鸿篇巨制水泼难进,字字句句细细密密搭建起来的上海森林,光靠一部电影岂能摧毁得了?王琦瑶的故事也仅是沧海一粟,千束万束康乃馨中的一朵。把摄影机死死牢牢对准郑秀文一张大脸,还真把她当作了遗世独立别无分号的乱世佳人。
“站一个制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它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小说如此起兴,是拿一柄倚天长剑劈开情天恨海,让人站在九霄云上看浮花浪蕊。但电影版里不见天高海阔宇宙星辰,只见局促的室内,贴面舞般人头攒动,一头扎进人堆里就再也爬不出来———女人们被镁光灯照得曝光过度般的脸,梁家辉数十年如一日的苦脸,胡军陈捍东一般京城公子哥儿的似笑非笑脸,吴彦祖油头粉面恨不能让人掌掴(我女同事语)的瘪三脸……他们碰头了,他们分手了,他们重聚了,脸对脸背靠背嘴亲嘴,走马灯一样在镜头前你唱罢了我登场,把部电影塞得满满当当。上海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呢?一概欠奉。悭吝到连那一根金条一朵的玫瑰(小说里不是康乃馨吗?)都不得见。
当然,我们是去看电影的,不是去旅游观光。可问题在于,故事并无多少戏剧冲突,再不给些浪漫诗意风花雪月,叫人怎么看得下去?
照例是拿最具时代特征的歌曲来交待背景,从歌厅舞曲到革命颂歌,堪称终南捷径。照例是目光呆滞表示心冷,咧嘴大笑代表欢喜,甚而至于以头抢地,某些明星的惯常演技再次经受血与火的考验。照例是细致入微的张叔平式美术指导,看不完的室内风情,道不尽的风流态度。人物燃烟摆着S形甫士,口里说着机警的台词,有些喧宾夺主的音乐弥补了苍白放大了喜悲,叫人想起王家卫。诸如此类,都让人觉得新瓶里装的仍是旧酒。还有些桥段,煞有介事的上海滩风波,却是走了虹影“上海王”系列的通俗路线。
电影之所以为电影,小说之所以为小说,在于二者无法互相取代。一部举重若轻的电影是可以与原著长篇小说等量齐观的,但电影《长恨歌》无法给人这类满足。因为小说太好,还是电影太逊?可以肯定的是,关锦鹏可以成全张曼玉,王安忆可以成全王琦瑶,郑秀文却成全不了《长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