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观看了北京市儿童艺术剧团推出的新剧目《怪物的眼泪》。虽然我从事欧美文学教学和研究已近40年，也见过国内外许多精美的戏剧表演，但是我不由自主地被这出表演朴实、寓意深刻的孩子戏震撼了。在滴滴用性命和泪水化为的大雨浇灌了严酷、寸草不生的赤沙谷时，我流下了眼泪。
我们这一代人是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看着《马兰花》这样的经典儿童剧目长
大的。那些优秀的歌曲、戏剧和电影铺就了我们一生为祖国、爱人民的道路，并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做人的道德准则。但是，随着时代的进展，改革开放引进了万花筒般的外界文化，以及这些文化现象背后的西方理念。这种形势对我们的儿童剧目发展既有借鉴作用，也对儿童剧如何更新并跟上时代提出了挑战。尤其在如何利用新颖的形式和载体来宣传恒古不变的真、善、美主题方面，我们的儿童戏剧的任务更艰巨。具体来说，今天的孩子不再面对一个非红即黑的革命或反动的世界，因此戏剧的内容也应该从十分明显的政治宣传向更宽泛，但更含蓄也更深刻的伦理和人性教育层次发展(比如这剧中的众怪物的言行只代表错误的理念，怪物们本身并非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响雷也有思想斗争等)。在这一方面，我以为《怪物的眼泪》做得很出色，值得大力提倡和肯定。它既继承了《马兰花》通过寓言和故事褒善惩恶的优秀传统，又具备了现代、后现代的时代感，体现了21世纪我国儿童剧目与时俱进并逐渐融入世界优秀儿童文学的新风貌。
《怪物的眼泪》虽然可以被笼统地称做童话，但是它比《马兰花》更靠近寓言，而非民间传说。它不靠曲折的故事情节取胜，比如贪心的大兰如何受黑猫的引诱去伤害了善良的小兰，还冒充妹妹回到马郎家里，然后靠了马兰花力量，马郎和小兰终于战胜了邪恶势力，教育了大兰。相比之下，《怪物的眼泪》情节简洁、明快得多。故事讲的是赤沙谷这个不毛的“荒原”盘踞着一群怪物。这些怪物们没有同情心，更没有眼泪，只知道欺负、恶作剧和媚强欺弱。它们当中唯一不追求魔力和权利的小怪物滴滴经常被众怪物欺侮，但是滴滴执着地寻求着真诚和友谊。最后，当他从人间体味了幸福的友情和同情心之后有了眼泪，并用自己的眼泪为赤沙谷带来了改天换地的雨露时，他也永远地从伙伴中间消逝了。这样一个童话剧虽然没有刘胡兰的宁死不屈，也没有直接讲雷锋的无私为人民，但是它对孩子们宣传了同样的道理。而且由于它升华到了寓言和人性的抽象层面而更不受时代局限，也更能为各种不同背景和环境的孩子们接受。应该说，《怪物的眼泪》体现了不少优秀经典寓言童话的特点。比如，当我们看到滴滴被那些有魔力、貌似强大的怪物们欺负和取笑时，他让我们想到安徒生的丑小鸭，虽然是经弱小者，但因为像丑小鸭一样具备了比那些“强者”优秀的内部品质，他终于脱颖而出，成为真正的胜利者；或者，当我们看到他为寻找真正的友谊不惜化做雨露而消失时，我们就不免想到为了获得人间的爱而献出生命的美人鱼。像所有经典寓言一样，滴滴的故事给孩子们讲了非政治、非功利的爱、同情、宽容和舍已是多么高尚、美丽。因此，当《马兰花》结束时观众们的感受是为坏人受到惩罚而解气，为好人得好报而开心，那么在《怪物的眼泪》终结时我们感到就不是简单的开心和解气，而是一种美的升华，一种不求“好报”的超出功利追求的美。我认为这是我们教育儿童的根本所在。因此，我从这个童话剧看到了我国儿童剧目向世界经典儿童文学靠拢的脚步，《怪物的眼泪》同安徒生和格林童话一样，在塑就善良心灵和人性方面值得大力肯定。它应该作为我国儿童剧目的精品得到保留。
不追求复杂曲折的故事情节、用浓墨塑造人物和描绘人的心理，是世界现当代文学的大潮流，它往往给读者或观众留下更多的解读和阐释余地。换句话说，这种作品对孩子们锻炼思考和辨析能力很有益外，并为他们将来更好地理解现当代文学和文化做了准备。但由于缺乏紧张的情节，这样的剧目要排练出彩来、要排得吸引人，尤其是吸引孩子，它的难度则比《马兰花》要大得多。北京市儿童艺术剧团很成功地把这个寓意深长的故事搬上了舞台，可以说，导演手法流畅、线条清晰、节奏特别明快，而且中间穿插了动听的歌曲，以及孩子们熟悉的生活细节、动作和语言，比如黑毛军师老是怕掉毛的幽默、滴滴以为找到了真正的朋友而反复热情“拥抱”响雷，还有汉堡包和其他两个小学生如何丢失了小白兔等等。通过导演的处理，小观众们很快就能跟上情节，而且不断发出笑声。有些舞台设计也起到了突出主题的特殊效果，比如采用了十分夸张的多层垂落的幕布来表现人间的蓝天白云、露水欲滴的花草、到处碧绿的生机，以此同赤沙谷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又比如滴滴头一次看见人间的小朋友为响雷打了他而掉下眼泪时，舞台把灯光聚集到台前，让滴滴在光柱笼罩中缓慢地转圈，仰面接着一滴滴孩子们的泪珠。这些都是十分成功的精心制作例证。
一个好剧目除了剧本和导演，还需要很棒的演员。《怪物的眼泪》的演员总体都很称职，扮演滴滴的演员恽桨峥更是优秀。她的角色因情节不多和需要一定心理深度而难度较大，但她很成功地完成了任务。她的台词和动作干净、利落，分寸把握恰如其分，把滴滴的朴实、善良、无私、富于同情心并能为自己追求的美好理想献身的方方面面全都展示出来。特别最后当滴滴流下眼泪即将消失的时候，恽桨峥着重表演了滴滴看见赤沙谷的瓢泼大雨的感动和惊喜，那种为终于有了雨露和阳光而忘记了自己的命运悲剧的场面把剧推向了高潮。如果说在精品剧目《红领巾》里恽桨峥成功地表演了一个小儿童团员，为了保护现代孩子英勇地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当时她需要的是生气勃勃的姿态、矫健的动作和朴实的气质的话，那么在《怪物的眼泪》里她需要更多的底蕴和对怪物的心理挖掘才能成功。应该说， 恽桨峥更成熟了，她更会用“心”来演戏了。《怪物的眼泪》标示了她演艺生涯的一个新的高度。
作为一个外国文学工作者和教师，我特别高兴地看到我国的儿童剧目没有简单化地模仿西方，而是通过为我所用的原则吸收了别人的精华，来创造为中国孩子认同的剧目。让我们祝贺北京市儿童艺术剧团的新成绩，谢谢他们为孩子们排出了这样精彩的剧目，用“滴滴”的眼泪化成的雨露来滋润了孩子们的心田。刘意青
作者简介：刘意青(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美国文学硕士、芝加哥大学英国文学博士)，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外国学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全国高校外国文学教学研究会副会长，外国文学学会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