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
那年我和小胡都十八岁,念大一,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刚认识没多久,有一天下了夜自习,他一定要拿一盒磁带给我听,并且严重地说,听了这首歌才能更好地和他做朋友。
张楚的《姐姐》。
再说当时的感受都是多余,总之,可以用“被击中”、“呆立”这些词来形容当时的我。而小胡在一边不断解说,怎么发现这首歌的,怎么为此花掉了回家的路费,买下了那盒《中国火》,他还说:“你肯定不能理解这首歌,你要有姐姐才能明白里面的感受!”———他有三个姐姐。
不必有三个姐姐我也能听懂这个歌。但是,你要知道少年,少年心里,什么都意义重大,缺一分少一毫都非同小可。
我们开始到处搜寻张楚,《一颗不肯媚俗的心》,后来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们都有,而且坚决不肯只买一盒,再翻录一盒。要知道,那时候的一盒磁带,比现在的一张CD还要贵,而我们一个月的生活费,大约是一百块。
我们唱着张楚的歌在学校里穿行,在学校周围的荒原上漫无目的地走,整个夏天,然后夏天,再一个夏天,然后毕业。
我们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我们的开始都不够优雅,一下子就鼻青脸肿,我开始是深山里的养路工,一天要铲一百二十米边沟,他是大院门卫,还负责送报纸。我们都不够心平气和,他于是渐渐走一条歪路,很歪的路。从此不和我们来往。
再见面是五年后,因为张楚的演出。他已经重新回到人群中,身居要职,而办那场演出的,是他们下属的游乐场。但我们却看错了演出时间,等我们赶到演出地点,只遇上一群清理现场的工人。怏怏地走回去的路上,遇到游乐场的老总,脸色微醺,知道我们没看到演出,立刻打电话,要正在吃饭的张楚和张浅潜下楼来和我们合影,我们只有赶紧阻止,但他说出来的话,我一生也忘不了:“给他们钱,他们就得下来合影!”
我见到了张楚!他和我想象的一样拘谨内向,脸色很黑,始终不说一句话,手插在裤兜里,站着的时候,脚并得很紧张。我努力消解这种霸道行径带来的伤害,努力说话,甚至和张浅潜谈起我们共同的朋友。但是,在他们看来,我们不过是一群穿着西装的、隔膜的陌生人。我即便是谈起十八岁听到《姐姐》,说起在校园里边走边唱《一生祈求》也于事无补。
但那有什么呢?他们的音乐是他们出窍的灵魂,和我们无比亲近!
再两年,张楚离开北京,回到了西安,也是那一年,小胡也结婚了,在婚礼上,他走到我跟前,深深地说:“来,我敬你的酒。”这杯酒,除了一饮而尽,我们别无它法。韩松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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