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周润发从赤壁工地上溜走，错了吗

　　2007年4月，村子里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个叫周润发的大哥突然从赤壁的工地上溜走了。工头A很不乐意，对于工头A的不乐意，周润发也不乐意，双方吵了起来，村子人都说，“开骂了”，但是骂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很多人还说，周润发和监工甲翻脸了，怎么翻的，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

　　都是一个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似乎应该和气生财，多快好省地把山挖平把树砍光把湖填满。但就有这么一些人，觉得本村不那么好，应该学习西边那些个村子，学习什么，不知道，知道的是本村的传统比如人际关系应该放弃一些了。本村图书馆有一本书，书里就有这么一段话：中国文化，你不能说完全没有了，你比如中国重人际关系，就是从五伦里走出来的。一整套待人接物、为人处世的观念，你再怎么西化，人际关系还是老一套，和西方人际关系不一样……要好几代人才会逐渐改变。(陈丹青《非艺术访谈录》)

　　可是，周润发是个重视人际关系的人，而且被晚辈们看作情义的代表。情义是什么？是极端的人际关系。在造赤壁这个楼之前，周润发在姨妈的后现代住宅干过，报酬就非常低。又可是，周润发不是一个重视人际关系的人，他壮年后一直在西边那些个村子里干活。“要好几代人才会逐渐改变”，指的是不会跑的整个村子，但人会。一个小弟总结说：发哥还是原来那个发哥，但村子已不是原来那个能让他呼风唤雨的村子。他没有错，只是没看清形势和对手。

　　我倒觉得，周润发是看清了形势和对手。赤壁工地是形势的表面，灰尘漫天，毫无境界，不会让来自威尼斯或者戛纳的外宾参观，简言之，就是个一次性的苦力活，周润发就应该一次性把钱赚足，不然他怎么跟下一个工头推荐自己。赤壁工地的材料是形势之二，周润发一直提出，要换材料、换材料。但是材料供应商和后期承租商是一家，你胆敢换材料，我就不租你这个楼，让你造好了经营不起来。你想把它租或者卖出去，就得用我的材料，此外还要降低税收，减少人员工资，牺牲环境资源……

　　赤壁这个工地真有点像三国角斗场了，非常错综复杂，大家都不知道内幕，周润发也不会知道太多，只知道以往工头给钱，现在要工头的工头的工头的什么人的什么人决定给不给钱，谁都是没有决定权的主人，事情不仅不纯粹，而且纯粹是扯淡……那么，就难免感觉到失望和抵触。连白痴都感觉到，我们村子既不是传统的村子，也不是西边般的村子，更不是两者相加的村子和两者互补的村子……

　　那么，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退出。退出不是对或者错，而且该不该。搞政治不也讲究这一套嘛：不问对错，只问该不该。文／李黎